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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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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文/寒情漠漠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记忆的宴席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突然怀念起幸福里大院了。

大抵因为春晚一年比一年更催眠,年夜饭一年比一年更清淡,鞭炮声一年比一年更稀疏,拜年的方式一年比一年更简洁吧,年反正是越来越没有年味儿了。

每年过年前习惯性的在冰箱里塞满各种食物,架子上摆满各种零食,但每年消灭食物的战斗力递减。那些食物傲娇的从市场里被带了回来,得到宠幸的,被煎炒烹炸了,被交口称赞了,大多数却因为春节期间肠胃保障而被冷落,被闲置,最终被抛弃,命运如同大内皇宫里的妃嫔。

或者我开始变老了,就在今年,我的脑海里还是闪现出一些碎片,碎片或者模糊,或者清晰,零零碎碎的都是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幸福里大院的影像。那个我从出生一直到十八岁都生活着的大杂院,那个里外前后三层叠加的大杂院。

1991年,幸福里大院拆迁后变成了五座六层楼房,现在再次拆迁翻盖成高层。那个曾经生活着三十多户,一百多口人的大杂院,现在可以住多少个一百口人,我数学不好,算不清楚,只是,在感觉里,大杂院很大,高层住宅区很小。因为,那些年,我每天能看到这一百多口人进进出出,而现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表情冷漠,数目零落。

我开始怀念幸福里大院,感慨着对我妈说:以前咱家在大院住的时候,过年吃的那桌子菜真香啊,可我怎么都想不起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妈神情淡定,思维冷静:那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啊,过年也买不起几斤肉,现在你们这个不爱吃,那个要减肥。那时候,肥猪肉耗了油,抢油渣你们都能打出鼻血来。现在给你们吃这个,你们谁吃?

我有些落寞,是啊,当年的好吃应该是因为吃不饱吃不上吧,那些记忆中的味道不过是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也只因为物质的匮乏,肠胃的寡淡,偶有的荤腥便显得格外鲜香而已。

我为我的多情惭愧,我为我妈的冷静点赞,但是,我妈接着说:不过,你孙大娘用油渣拌馅儿包的饺子确实好吃。她舍得下功夫,五香面都是自己做,花椒八角等等作料分别炒熟了,然后用擀面杖仔仔细细的碾成粉末,装在一个小药瓶里,调饺子馅儿的时候放上,比现在超市里卖的那些作料不知道好吃多少倍!还有马家五婶炖的那个鱼汤,那时新鲜的小鲫鱼,不刮鳞都能闻见里面的嫩香味儿,现在买不到那么鲜亮的鱼了,都是养殖的,肉像棉花套子。那时马家五婶家有个专门炖汤的小炉子,鱼煎香了,用小煤火一炖炖一天,汤奶白奶白的,香味儿到处窜。她家在后院住,味儿从咱家后窗户飘进来,就着那香味儿我都能吃一个大馒头!还有常义他妈做的老窝瓜疙瘩汤………………

我坚决的在疙瘩汤开始描述后打断了我妈的思绪,我知道此闸一开,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休,实在是奉陪不起。可惜,为时已晚,疙瘩汤后随之而来的唐大伯家的卤豆腐,张金花家的葱油饼,金老师家的芝麻糖……

后来我就不打断我妈的回忆了,在我妈关于菜肴的回忆里,我竟然完整的在脑海里拼齐了整张幸福里大院地形图,哪家住哪儿,水龙头和厕所的位置,以及院里各家的煤池子、鸡窝还有小仓房等等都清晰的归了位。那些伴随我长大的大杂院里的人和事也一碗一碟地在我眼前飞舞。飞起一碗,我抓住一碗,飞起一碟,我就接住一碟。我打算拼凑起来,摆一桌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那些想起来有幸福感的饭里,有那些人的那些年活过来的百般滋味,苦的辣的酸的甜的咸的……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八十年代大杂院(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八十年代大杂院(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大菜店和妇产医院

我所生长的城市是座古城,现在所属县很多,辖区面积不小,但市区面积不大,幸福里大院还存在的年代就更小了,整个城市被幸福大街,和平大街,胜利大街和友爱大街这四条大街环绕而成。

幸福里大院自然是在幸福大街上,位于环城的南侧,东西走向,比较通透。

向北走,穿过一条小街就到了当时的最繁华的商业街裕华路。裕华路有三个国营大商场,和两家电影院,和有两家相邻的包子铺一个是汉民馆,做猪肉馅,一个是清真馆,做牛羊肉馅。

向西走一千米就是市里唯一的动物园,在动物园外侧也有一家电影院,里面还有一家露天的电影院,室内电影院据我妈回忆最早是五分钱一张票,露天的好像不要钱吧,但不是每天放电影,放的也不好看。物价概念不能和现在等同,当时我爸妈挣的少,我爸一个月挣三十三块五,我妈挣三十块零五毛。

在幸福里大院和动物园之间还有一条小街,因为有护城河的小桥,那条街就叫南河沿了。这个地方之所以要着重提一下,因为菜市场是在这里的,在护城河的小桥边上是私人卖各种蔬菜瓜果梨桃的地方,所谓私人,就是自己家种的蔬菜。有私人这个称谓是因为计划经济时期大多商品是属于公家的,公家的店什么都有,在南河沿道口,就是国营的大菜店。

那时的大菜店,类似于现在的超市,火柴,肥皂,酱油,醋,蔬菜副食样样都有不说,还有布匹衣服,只是不像现在的超市是自选。在大菜店里,要排队,要各种票证,还要讨好营业员,因为营业员有内部消息,还有对于处理菜品的决定权。大花姐在大菜店上班,那个时候因为喜欢白白胖胖的我,所以总把卖剩下的菜便宜的处理给我家,我妈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总张罗着给大花姐介绍对象。我妈几十年如一日的乐于给人介绍对象,毕生也介绍成了三对并且至今尚未离婚,这是她一生引以为荣的几件大事之一。但大花姐的婚事我妈没有说成,不仅我妈没说成,是谁也没说成,她一生未嫁,后来拆迁的时候跟哥嫂闹了矛盾,赌气喝了药,但就真的没救过来,死的那年正好五十岁。

在记忆初期,大杂院里的人家最多的采买都源于大菜店,而孩子们最喜欢的也是大菜店,瓜果梨桃,点心香肠,还有橘子汁……所有心仪的东西,大菜店里都有,所以大菜店对于当时的孩子来说如同魔法城堡。

后来,大概我没上完小学吧,大菜店的经营制度就已经改了,有一部分变成个人的了。再后来没几年,以前的菜店完全归了个人,切割成几个批发卫生纸的小店。

具有优越位置的幸福里大院,还有方便之处就是,东走五百米就有全市最大的妇产医院,因为如此,大院里各户基本上都接受过伺候亲戚家生孩子的任务,谁家的亲戚该生孩子了,就先让产妇在妇产医院住下,而伺候产妇的就在幸福里大院的亲戚家做饭:熬小米粥,去大菜店买一包红糖,煮四五个鸡蛋,在那个年代,这样的饭也是很诱人的,小孩们经常围一圈儿眼巴巴的看着。后来生活好一些了,医院也越来越先进,大院里各家各户还是不定时的接待要生产的亲戚,当然产妇的饭菜质量有了大幅提高,开始在院子里炖鸡汤鱼汤了。

我妈记得的马家五婶炖的鲫鱼汤,就是五婶伺候月子时给她侄子媳妇做的,后来五婶老了,自家的两个孩子都不正干,亏了侄子孝顺,侄子媳妇懂事理,病里伺候,死后发丧他们都负责了,五婶这个苦命人,也算是有个善终,这是后话,以后详细描述。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七十年代的大菜店 (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七十年代商店海报 (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厕所与水龙头

幸福里大院占地面积我是不得而知的,但真很大。在我记忆中,我的同学家大多住的是四合院,没有一家住在幸福里大院这样有气势的院子。

幸福里大院分主院,里院和后院三层,从街边的大门口进去,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公用厕所,过了厕所,向南走进二十米,右拐五米,再拐向南行走二十米,左拐向东,这才到了主院落门口。主院这一圈不是四四方方的,还有通向里院和后院的路,但主院的面积是最大的,大概有十六七户人家。

从院子口向东三十米左右,有个向北拐有个小过道,穿过去,是一个长条的院子,大院的人称这是里院,里院比主院小的多,只是有和主院北房并排着一排房子,大概十户人家。

如果不从小过道向北,而是直接继续向东,被一排东房截开了一个小院,我们都叫它后院,这里只有四户人家,但至关重要的厕所在后院,小孩不懂挨着厕所整天被臭气包裹的不堪,只是羡慕他们上厕所的方便,而我家在主院第二家,无论是去大门口的厕所还是后院的厕所都要五十米距离,小孩子玩起来总是要到憋不住的时候才找厕所,于是在后来任何一门体育课都不及格,长跑也坚持不下来的我,每次测五十米还是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的。

整个幸福里大院厕所有两个,水龙头也有两个,一个在主院西南角位置,一个在里院正中间。三十几户人家到了做饭的时间都要用水,不可能都挤在那里,所以,每家每户都有个大水桶,平时打下水,洗菜刷碗也就在自己家门前进行了。最早的时候没有洗衣机,洗衣服也是在自家门口洗,涮的时候就在水龙头边上,时间都相互错开着。

现在一套房子里都有几个水龙头的,回想那些年,一百口人用两个水龙头,日子也相安无事的过了来了,可见,人的弹性是很大的,好也能活,歹也能活。

当然那时还是很麻烦,我是从八九岁开始就帮家里打水了,铁皮桶,装满了要二十斤水吧,开始打半桶,后来大点了每次拎一桶,再后来发育的很粗壮,每次能左右手各拎一桶,我家没儿子,我从小就当男孩养。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大杂院的水龙头 (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门前洗衣服,每家都有这样的水桶。 (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煤池子和鸡窝

在我记忆里,幸福里大院最早的时候比较大,后来,各家在自家门口搭盖了小房,用做厨房,整个院子就都往里缩了一圈。再后来,中间部分也被各家分割占领,搭了放白菜的棚子还有煤池子。好在幸福里大院的人都很自觉,仓房搭的很矮,比鸡窝高不了多少,所以虽然拥挤但不压抑。

那时各家各户每年冬天要买很多大白菜的,还要储藏很多煤,最早是煤球,后来是蜂窝煤。我最讨厌过冬天了,我是家里的长女,妹妹比我小五岁,所以当我七八岁的时候,每年就都是我和我爸去拉煤拉白菜了,一千斤煤一千斤白菜拉回来,爸坐在煤池子里码煤,或者在仓棚里摆白菜,我一簸箕一簸箕的往里搬。后来我儿子到这个年龄,给他在青少年宫报各种文艺班,又是画画又是朗诵又是电子琴,他大喊辛苦,我就生气说:你去搬蜂窝煤吧!儿子看怪物一样看我,好像现在上高中了,也并不知道蜂窝煤长什么样。幸福其实都是比较级,尝过一点苦的人,都比较容易满足。

我家煤池子边上还个鸡窝,我记得最早我家养了两只鸡,一只黄花的,一只黑的,每只鸡每天都能下一只蛋,蛋都给我吃了。我五岁之前是独生子,受尽爸妈宠爱,从小吃的是小锅饭,所以即便是家里很穷的时候,我却从来都没有瘦过。

鸡不是每家都养的,凡是张嘴的东西都要费工夫去照顾。我妈每天做完一家子的饭,还要剁鸡食。我凑热闹帮忙,爸怕刀太锋利伤到我,给我做了一把小铁片刀。方块似的一块铁片,很钝,但刀把很漂亮,浑圆光滑,还有几个花纹,是我爸自己找废木料做的,我爸是个高级的车工,做个刀把不在话下。

我搀和着帮我妈把烂白菜帮子剁碎了,加了上老家伯父家送来的麸皮,拌匀了,装在破盆子里,放进鸡窝,两只鸡打着架抢着吃。我觉得很神奇,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为什么拉那么好吃的鸡蛋呢?肚子里面有什么机器呢?后来鸡老了,生不了蛋了,爸把它杀掉炖了,开膛的时候我使劲看着,里面都是肉乎乎的的东西,没有机器,更加觉得母鸡很神奇了。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都是在这样的地方拉白菜,一拉一大车 (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就是这样拉煤的。(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

碎了的煤面也舍不得浪费都会摊成煤饼(照片来自网络和文字内容无关。)

从不知道鸡蛋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童年到高中毕业,幸福里大院从宽敞到拥挤,从贫穷到丰盈,餐桌上的菜品也从少到多,从素到荤,那十几年是我成长最快的十几年,好像也是我们国家变化最快的十几年,每一家每一户都在这十几年里经历了各种鸡毛蒜皮和生离死别,人常常以为自己的经历是独一无二的,自己的悲伤是撕心裂肺的,但其实,每一家都有各自的喜怒哀乐,就像他们每日餐桌上的酸甜苦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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