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馨儿
一
小冉来的那天,气温反常地飙升至34摄氏度,街上行人无几,知了在窗外的树枝头上不眠不休地叫,颇为歇斯底里。时芜百无聊赖地敲着键盘,目光不住地落在安静的手机上。
小冉该到了吧。为什么向左没有电话来?不过一个远房表妹罢了,向左却早早就布置了客房,一连几天都在准备菜谱。时芜笑话他,这表妹好像非比寻常哦。他也笑,侧侧脑袋想想说,看见她,就想起许多从前的时光。那时多小啊。
他这么坦白,倒让她有点惭愧了。她不是不能理解,从前,每个人都有一点或者快乐或者忧伤的岁月,他们彼此未曾参与,如今也不该追究。更何况,这表妹,说了下月会结婚,这次来,本意只为购买一点漂亮的床上用品罢了。
向左的电话一直没打来,时芜下了班也不肯回家,跑到附近的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天色渐渐黑下来,向左的电话终于来了,咦,时芜你怎么还不回来?嘴里便说,哦,刚加了会班。马上就回去。
叫了辆车,自己有点失笑。仿佛有点紧张。有点莫明其妙。她与向左,彼此爱好不尽相同,性格当然也有分岐,由同事介绍相识,半年后结了婚。始终不曾轰轰烈烈,但也向来琴瑟和谐,算得上一对良缘。时芜并无太大奢望,婚姻,应该也就是这么一件平淡的事。吃饭穿衣,偶尔床上缠绵。
打开家门便有一张漂亮面孔凑了上来,笑盈盈地叫,芜姐!时芜怔了一下,急忙堆个笑脸,叫,小冉是吧,呀,好漂亮!小冉仍然抿着嘴笑,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显然刚洗过澡,时芜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不见得比她年轻,却与她迥然不同。她是流水,小冉便像波浪;她是百合,小冉便是玫瑰。她轻咳一声,叫,老公,煮什么好菜?脸先烧红了,她向来只叫他向左,此刻的亲密,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小冉抢着说,芜姐,你去忙你的,我和表哥煮螃蟹你吃。小冉熟练地自门后拿过围裙,头抵到向左身前,活泼地叫,呀,表哥,小心。时芜退后一步,说,好啊。语气轻快,心里却蓦地一阵吸痛。她从来没有和向左一块下过厨,结婚以来,他煮什么,她就吃什么,不挑剔,也从不赞赏。
刹那间里,发觉得自己与向左,原来并不亲密。这场婚姻,也并非她一直想像的那么幸福美满。
她去书房里上网。从前的每一天,也不过如此。她聊她的QQ,哪里管他干点什么。但此刻只觉忐忑,连网络那端都发觉了,问,怎么了?心不在蔫的,好像有事?
她的眼角微微润湿,向左竟然从不知道,她不能吃海鲜,一吃就过敏。
二
晚上她全身果然便起了红疙瘩,一片一片地,看着很是惊人。她不声不响地去厨房找酒精,自己慢慢擦拭。客厅里小冉在和向左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地。她心里烦燥,顺手把酒精瓶子狠狠一扔,砰地一声,瓶子碎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客厅里的两个人噼噼啪啪跑进来,小冉抢上前一步,问,芜姐,你怎么了?话未说完,脚下一滑,顿时摔倒。向左惊叫一声,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惊惶地说,呀,玻璃刺着了吧,流血了。抬起头来叫时芜,走走走,带她看看去,不知伤得怎么样。
时芜咬咬嘴唇,跟在向左身后出了门。向左半搂着小冉,小冉像是摔得很重,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向左的怀里。时芜轻轻冷笑一声,身上的红疙瘩瞬间里又热又痒。
在小区里的门诊部,值班医生给小冉做了检查,只说不要紧的,小事。瞥眼间看到时芜手上的红疙瘩,惊讶地叫起来,咦,你过敏了吧?来,我看下。
不由分说地便扯过她手臂,撩起衣袖,手臂已然又红又肿。医生嚷,怎么搞的呀,也不吭声。你这人。时芜微微牵扯嘴角,说,就吃了点海鲜。医生责备地说,知道过敏还吃,你可真能干。来,我给你打一针。
小冉啊地一声,说,芜姐,你怎么没说。时芜笑笑,没事。她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不肯看他。
往回走的路上,向左伸手来握她,她不易觉察地往旁边紧走一步,避开了。向左低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对海鲜过敏,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想说,你哪里顾得上我?却觉得这话妒意十足,怎么也不该她说。于是只低头笑,不说话。
小冉在前边回过头来,表哥,你不尽职啊,芜姐对海鲜过敏你竟然不知道。
时芜抬起头看她,在淡淡月光下,小冉的神情似笑非笑,目光犀利,像是已然洞悉他们夫妻暗疾。
三
小冉原来只说呆两天,但两天后,她抱歉地笑笑说,可能还要打扰他们几天。向左笑了,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打扰啊,你来了我们家热闹多了。
这当然是无心之语。但时芜听在耳里,却百般别扭。第一次,她想,也许,在她嫌弃向左没有情趣的同时,向左心里对她定然也诸多抱怨吧。比如,她从不会撒娇,不肯对他示好,在床上也是一是一二是二。若是换了小冉,应该百种风情,万般本事吧。想着便有些不快。
她找许多借口呆在外边,回了家也只安静吃饭,独自上网。心里的委屈哪里见得光,不能说,不好说。小冉不过是他的表妹。
晚上向左睡在身衅,手臂小心翼翼地搂过来,她听得到他激烈的心跳,她忍不住靠近他一点,他一动不动,稍臾便退开丁点。他轻声说,小冉在隔壁呢。她突然怒火中烧,霍地转过背来,不管不顾地翻到他身上,赌气似地吻他。他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但很快地便搂住了她,热情地回应起她来。她轻轻呻吟一声,想到小冉可能会听到,体内的欲望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她紧紧地搂着向左,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原来,她不舍得。
早上起来心情很好,主动提出要陪小冉去逛商场,还特意摆了幸福主妇的样子出来,向左,今天你一个人在家呆着了哦。看一眼向左,对她的得意却是笑咪咪地,心里一松,语气里不由得多了许多真诚,小冉,结婚是件大事,样样都不能马虎。小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是啊,我也觉得是。
她们一块去梦之岛,琳琅的床品让人眼花缭乱,时芜拣大红的看,小冉却对深蓝情有独钟。时芜退开来,笑,小冉你自己看会。她恨恨地给向左发短信,你在干嘛?向左很快回过来,想你啊。她的脸蓦地红个遍。再发过去,呸!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嬉笑怒骂,可原来这味道,如此甜蜜。
她去男装部为向左挑衬衣,不知小冉几时走到了身边,轻声说,芜姐,你和表哥的感情真好。
她本能地想说,不。但侧一侧脑袋,想起向左说,想你,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晚吃的是饺子。小冉说,表哥是越来越能干了,饺子都会包了。时芜抢着说,谁让他娶了个笨老婆,啥也不会做,只好自己动手,才可以丰衣足食了。向左笑,说,我的荣幸嘛。
时芜失笑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向左这么伶牙俐齿。每句话都贴心。她在餐桌下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脚。
小冉皱皱眉说,就是这盐碟好辣。她显然不能吃辣椒,眼角呛出泪水来。时芜急忙扯来纸巾,还以为你们那边的人都嗜好辣椒呢,原来不是。明天让向左弄个没有辣椒的盐碟好了。
小冉抹净泪水,笑了,明天我要回去了。
时芜说,是吗?这么快。呀,我给你买了点东西,放在办公室了,我去拿一下。向左,记得洗碗哦,我等下就回来。
四
小冉走了。向左没空,时芜只好一个人去送她。才短短几天功夫,天气就转凉了。时芜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小冉,走好小冉。她假装没感觉,小冉的泪轻轻地滴到了她手臂上。
回到办公室上了MSN,一条条留言迫不及待地蹦出来。芜,我过几天到省城,咱们见见面可好?你怎么了,几天都不上线?我想念你了。
时芜握着鼠标,细心地把留言一一删掉。最后,删掉了QQ。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她到超市买一点菜,决定晚上要亲自下厨,也许她的厨艺真的不怎么样,但总可以,给向左一个惊喜吧。插上电饭锅后,她到卧室里换了新床单,用崭新的大红代替了安静的深蓝。
女人的直觉永远那么正确。小冉这个表妹来得不同寻常,她又怎么会没感觉。小冉执意要挑深蓝,可不为着她的床上,也铺着海水天空一般的深蓝吗?小冉临走的那一晚,她不过是到楼下转了一圈,再上楼来,小冉还在哭,她说,向左,抱抱我。向左不说话,小冉失望了,说,你真的不爱我了。向左轻轻咳嗽一声,我跟她说过,你是我表妹。小冉说,你爱她吗?向左说,一天比一天更爱。
时芜站在门外,突然便落了泪。
每个人都一样吧,向左有表妹,她当然也有表哥。这世间所谓的表哥和表妹,毫无例外都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好时光。她与她的表哥,在校园里相识,然后相爱,毕业时他执意南下,不惜与她分手。她等了他两年,在他眼中,事业和地位永远比她更重要,他总是对她说,亲爱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终于结识向左。
婚后的日子那么平淡,她与表哥始终没断了联系。旧情总是绵绵,哪里有人真正能扯断。她为此愿意原谅自己,也为此愿意理解小冉。但是向左,他比她想像的更好。
锅里的水渐渐沸开,她想,从此后,她必得以相同的温度,好好地,只爱向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