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少女要与比她大二十四年的老男人结婚，是因为爱情还是新鲜
女儿萱萱说要带男友来拜访我们的那天,我没有妻子显得那么高兴。毕竟女儿才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还未正式开始上班，连个社会新鲜人都不算，这就开始谈婚论嫁未免有些太早。但女儿说男方说了，只是先来拜访父母，往后也可有个照应。婚期可定在几年之后，甚至在女儿想结婚时再结婚都是可以的。
也难为对方想到了我们的心思。见就见罢。周末一大早，妻子便拉我一去了市场，新鲜的鱼肉蔬菜提了大堆回家。妻子的态度是明显的：她对这个未过门的女婿很是喜欢。但凡女人，多少都有些物质，妻子也不会例外。何况她年轻时，还是出了名爱打扮的漂亮姑娘。女儿大二时开始交男友，一开始妻子强烈地反对。女儿放假回家，由豪华私家车送到家门口，大包小包地提回来的礼物中，有男友送给我的名牌西装和送给她的昂贵化妆品及她一直想要却舍不得攒一年的钱去买的香奈儿套装。而女儿更是一脸甜蜜，娘儿俩躲进里屋窃窃私语老半天后，妻子的心怀便放开了。晚上悄悄对我说：放心了。他没乱动萱萱。
此后，我和妻子要求女儿必须成为优等毕业生，恋爱自由就不多加干涉了。萱萱男友却极会做人，每次萱萱回家，必然带回他给买的大量礼物，拿回的成绩单也是门门优等。转眼萱萱毕业了，我和妻子还在想要不要让她考研，萱萱却自己打电话回来说，男友劝她趁年轻考研，将来前途会更大，问一问我们的意见。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懂得上进当然是好事。我们当下就与素未谋面的萱萱男友达成了一致意见。我对妻子说：这个男孩不简单呀。妻子说：年轻戏事业有成当然也会对女友加以鼓励与宽容。
十一点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门铃准时响起。我不禁对即将来访的人戏多了几分好感。守时是一种难得的美德。
“来啦，来啦。”妻子去开门，我放下报纸，站起来准备迎接客人。走进玄关的男子手里还提着水果和礼盒，正低下头换鞋，看不清楚脸孔，但身形高瘦，米白色毛衣灰蓝色牛仔裤，倒也显得年轻休闲，风度翩翩而成熟。毕竟是自己开了公司的人，当然不可能像女儿的同学那般浑身青涩。当他抬起笑容满面的脸，对我打招呼的时候，那张熟悉万分又陌生万分的脸，使我的表情，就像跟在女儿身后的妻子的表情一样，将要露出的笑容凝在半空，顿时成了一种似哭非哭了尴尬。
四人终于坐在沙发上，但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只有厨房传出的炖汤的滋滋声。女儿终于开口了：爸，妈，轩然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很爱我。我没理女儿，对妻子说：你去做饭吧。有什么事，都吃了饭再说。
这一顿本来以为会是欢声笑语的中餐在沉默中结束了。饭后，妻子把女儿拉进了卧室，而我则让吴轩然跟我一起到书房。我不知妻子对女儿说了什么。但我只对吴轩然说了两句话：和萱萱分手。请即刻离开我们家并且不要再来访。吴轩然没有说话，微微向我欠身致礼，然后便离开了。在大门关起来的那个瞬间，卧室里传来了女儿的哭声。妻子怒气冲冲地打开衣柜，把这两年来吴轩然通过女儿送给她的东西通通扔在了地上，然后关上了房间门，一直没有出来。
这个周末，注定是我们家不愉快的周末。并且，也是我们家不愉快的开始。
在这里，我有必要说一下吴轩然这个人的身份与来历。吴轩然比我小两岁，和妻子同年。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是我的好友。我结婚那年，他只身去广州闯荡，之后我们只是偶尔在电话中联系。四年前，女儿考上了广州的大学，当时我怕从小被妻子娇惯的女儿人生地不熟的，便给他打了电话，请他代为接机送到学校。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接机，居然接出了问题。女儿竟然已经与他恋爱两年，并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自己的少时好友将成为自己的女婿，我是断不能接受。况且萱萱还那么年轻，正是容易为所谓的爱情疯狂的年龄。而他吴轩然，四十五的年纪了，虽然仗着天生一副好脸好身板，现在有了钱倒也保养得不错。多年的历练生就的皱纹非但不显老，还成了最容易吸引年青女子的沧桑感。看着他，向我自信的我不由得心生自卑，同一个年代的人，凭什么他越活越风度翩翩还能吸引像萱萱这样一来年轻漂亮的女孩与之恋爱，而我就已经成为一具除了上班之外就只会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电视的漠然中年男人呢？不由得我不服气。
硬逼着热恋中的女儿分手，显然是困难的。我和妻子都是事业单位的上班族，不可能一直看着女儿，骂也骂过了。总不能打吧。要知道萱萱从小就乖巧听话，又聪明好学。我和妻子是一个手指头也没舍得动过她呀。萱萱起初还以为我和她妈妈只是口头上说反对而已，所以还瞒着我们偷偷出去。那段时间，听说吴轩然还留在本城，招朋唤友什么的，也同时认识他与我的朋友打电话来：吴轩然回来了。发了。请客呢。一起去吧。想当年，就数你们俩最铁。
若是往昔，我是二话不说就前往。可是如今，在他吴轩然作为我女儿男友的身份走进我家门那一刻开始，我们的过去，就已经什么也不是了。他若识相些，放年轻冲动的萱萱自由，那还有好商量。只是他万不该，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还把萱萱约出去。他简直，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为保持风度，我向那个朋友要了吴轩然的电话，决定再约他谈一次。吴轩然答应与我见面。可在茶室刚刚坐下，女儿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哭着求我：爸，轩然对我说过分手的。可是我实在离不开他。求你成全我吧。看着一向娇俏快乐的女儿泣不成声，我也是心如刀割：萱萱，也许你认为爸爸妈妈落后了。可你想想，你们整整相差了二十四年，f二十年后，你才四十出头，可他已经是六十六的老年人了。结婚是要找一个相伴一生的伴侣，不是眼前虚幻的爱情呀。
萱萱听了还是哭：我不管。除了轩然，我谁也不爱。谁也不嫁。话虽说得像女孩儿撒娇，但自家女儿的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萱萱从小就是说了就要做到的性子。这时，吴轩然也说话了：家明。我也冷静想过了。包括我的年纪，我的身份，我是真的爱萱萱。你就成全我们吧。
可想而知，这一天的谈判而失败告终，我硬把女儿拉回家了。女儿哭了一路。我也心酸了一路。谁家的父亲，对着疼爱的女儿的眼泪能心硬起来？反正我就不能。回到家，妻子没像平时那样在厨房里忙碌。大概又在房间里躺着了。自从吴轩然出现后，那种下班后热饭热菜笑脸老婆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妻子不是冷着一张脸，就是唉声叹息，做的饭夹生，菜不是淡就是咸得不能吃。而女儿固执着性子，和妻子大吵一架后扬言如果妻子不同意她与吴轩然的婚事，就一直不与妻子说话。任凭妻子怎么哄也无济于事。听到我们回家的声响，妻子从屋里出来了：家明，萱萱，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出去吃顿饭吧。萱萱本来不想去，但她看见了妻子的微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便一起出门了。到了地儿后，妻子却只点了一壶茶，迟迟不肯点菜，说要等一个同事。十分钟后，妻子的同事终于来了，也是一家三口，对方那个男孩儿，还是萱萱儿时的玩伴，听说，和萱萱一样，今年刚刚考上研究生的。那男孩喊了声叔叔阿姨，就逮着萱萱聊起天儿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妻子给女儿安排的变相相亲。但由于对方都是熟识的人，男孩儿又是萱萱儿时的伙伴，萱萱非但没发火，还和那男孩儿聊得挺热乎。
晚上，妻子像松了口气地说：我打听过了，那男孩儿，从小就喜欢我们家萱萱。虽然现在只是刚刚考上研究生，但比起和半老头子总算是看着舒服多了。但愿萱萱不要那样固执。
那男孩儿约萱萱约得很勤快，又是看电影戏又是演唱会什么的。每次萱萱都答应着出门去了。我和妻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慢慢地，那男孩不再来约了。妻子同事的电话终于说明了真相：你家女儿已经成为有了男友，为什么还要骗我们呢？！妻子心着解释，细究之下，才知道女儿每次答应与男孩儿的约会后，全都没有去应约，男孩有一次非要来接她并坚持要她一起吃饭，她居然把吴轩然叫了出来向男孩儿介绍那是她即将要结婚的男友！萱萱每次说要与男孩约会，次次出门后很晚才回家，可想而知她都和谁在一起！妻子气得挂了电话眼泪直掉。正好女儿从外面回家，妻子拉过她就是一巴掌！打完后，妻子，女儿，我三个人都愣了。从小到大，别说是一向娇惯女儿的妻子，即使是我，也没动过女儿半个指头。这一巴掌却结结实实地打出去了，最初我们以为女儿会哭，会闹。她却没有。只是伸手摸了摸被妻子打得立即红肿起来的白嫩脸蛋，轻轻地说：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会和他在一起。女儿哭，女儿闹，我们都不怕，就怕她现在这样，一副为了爱情无所畏惧的样子。
看来，只能从吴轩然方面下手了。妻子决定由她出面，约吴轩然出来说服他放弃。妻子在保险公司上班，口才与交际能力一向比我好。她和我恋爱的时候，就与吴轩然认识，大家也算是朋友一场。并且在反对女儿与吴轩然交往这件事情上，妻子显然比我更为坚决。或者因为吴轩然是我少时的朋友，我多少对他还是了解的。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他闯荡商海一定经历了不少，但我相信人性中那些善良的讲义气的东西还是在的。否则吴轩然也不会在我与妻子极力反对的情况下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过他与萱萱的将来。如果年龄一定是错，可爱情戏有什么错呢？
我没有想到，妻子的劝说会折羽毛而归。我当初想的结局是，要么妻子说服了吴轩然，要么吴轩然说服了妻子。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妻子干脆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年假，在家看着女儿不让她出门。妻子这样做已经有些疯狂了。萱萱毕竟是自由人，这样看着她戏能看多久呢？两个月后萱萱去了学校，住进了研究生宿舍，难道妻子还能跟着去看着她么？我试图劝说妻子放弃：如果是真的爱，他们怎样都会在一起。如果不是，不用我们努力，他们一样会分开。妻子却坚持：就是让我辞职跟着萱萱我也愿意。我不能明明知道了陷阱，还看着我的宝贝女儿掉下去！我不明白一向开明的妻子为何这样固执得有些可怕地坚持反对。虽然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这也无可厚非。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更强烈的冲突发生在妻子软禁萱萱半个月之后。起初萱萱以为母亲只是吓唬她，最初那一周照样在家上网聊天看书逛街过日子。后来发现，母亲是真的请了长假无时不刻地盯着她不准她自由活动的时候先是大哭大闹，再然后使小性子不吃饭，眼见女儿一天比一天瘦弱，妻子和我一样担心。可妻子不肯松口：你要是饿晕过去，我就把你送到医院打营养针。你要是饿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家里的两个女人，都一样固执倔强的性子。劝谁都不是。我端了碗粥，进了女儿房间。她正对着窗口痴痴地看着楼下：你看，那是他的车，他每天都来陪我。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可我跳下去，他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而不是我了。
萱萱的话把我吓得不轻，我们家可是住在十楼呀。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果然，在楼下，吴轩然的黑色奔驰静静地停在萱萱窗户正对的方向。看着女儿瘦削悲伤的脸，我不禁唏嘘不已。他们自有他们的世界，谁又规定，相差二十四年就不能相爱呢？心软的我对女儿说：你吃下这碗粥，等妈妈睡觉的时候，我就让你出去。
女儿答应了。妻子见女儿吃东西了，紧绷着的神经线一松，终于也睡着了。我悄悄地把女儿送出门：记得要在妈妈醒来的时候回来呀！女儿欣喜地连连点头。可大门轻轻打开的声音仍然吵醒了最近已经变得神经衰弱的妻子，她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手抓住女儿一手抓住我冲我吼：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吴轩然为什么要追求萱萱？！他是为了报复我！是为了报复我呀！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要毁了萱萱报复我！你怎么这样糊涂！
妻子疯狂一样的话，把我和女儿都吓呆了。吴轩然的报复？妻子哭泣着，向女儿和我坦陈了当年她与吴轩然的恩怨。
当年，吴轩然，我，妻子同在一条小街上长大。动乱的岁月里，我们都还是小孩子，跟着打打闹闹当玩儿。后来，恢复高考了。我和妻子都幸运地考上了大学。而吴轩然则名落孙山。当时我并不知道，吴轩然与妻子的秘密的恋人。那年代，公开地恋爱是很要不得的事情。所以吴轩然与妻子的约会一直都是有我的存在的。我们三人一起玩，一起看书。考上大学，是一个转折点。我和妻子上大学后，吴轩然进了工厂。这形势的变化使得妻子的内心也起了变化。她最终彻底地隐瞒了与吴轩然的秘密恋情选择与我在一起。大学毕业后，我们双双找到了工作并结婚，而吴轩然则为了躲避我们远离了伤心地南下广州。这么多年，妻子一直不知道我和吴轩然还偶有联系，并且把女儿托付给他。我一直以为我才是和吴轩然最要好的人，没有想到，我却只是当年一段少年恋情的幌子而已！吴轩然发现了与妻子长相极为相似的萱萱，于是发出他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追求攻势，年轻的萱萱毫无戒备地陷入了他的情网。
妻子竟然是吴轩然当年的恋人，这无疑对于我是一个大打击。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我望向女儿，她深爱的男人的爱情竟然是报复她母亲的工具，萱萱受了打击也一定不少吧？我美丽的女儿周萱萱泪流满面，对她泣不成声的母亲说：这就是你当年为了地位而背叛爱情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这样多年，你都不感觉到内疚吗？因为轩然没有上大学只能做个工人而抛弃选择了前途光明的爸爸，你不应该为你不背叛而羞愧吗？
女儿挣脱妻子的手夺门而去，我瘫坐在沙发上，努力地找回理智回想这一切。从女儿的反应来看，如果她不是被吴轩然下了迷药而变得一切以吴轩然为准则的没有原则，就是她早已经知道了吴轩然与妻子当年的真相。她耐着性子，不过是为了为吴轩然当年的被背叛而讨还一个公道。而我更关心的则是，妻子她真的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前途比当时做工人的吴轩然光明才选择和我在一起的吗？妻子仍在哭泣，我没有问她。这件事，在她的心里压了这样久，对她来说，是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煎熬。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进来的是女儿，还有第二来到访的吴轩然，他向我和妻子深深的鞠躬：家明，嫂子，对不起，请原谅心胸狭小的我对你们开的玩笑。说报复只是一个玩笑。我是真心想和萱萱在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我深深地爱着她。真心想得到你们的谅解。萱萱说：是真的，妈妈。轩然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你们当年的事情。是我为轩然当年的被抛弃很气愤，才想要为轩然出一口气的。
我的心中仍有气愤，但一些重重的东西，已经落了地。妻子的眼中仍然有泪，但我看到了她目光里与我一样放下心头大石的释然。
女儿离开家的那天，脸上是幸福而快乐的笑容。吴轩然与她一道，也回了广州。他们的路，毕竟不是我们要走的。妻子说：你说得对，如果是真的爱情，任何阻力都是徒劳。
说完，妻子又转头对我说：只要她能像我一样，感觉到和你在一起，一直很幸福，就够了。
我终于没有再问心里想问的那句话，我们做了二十三年夫妻，知根知底。知道当年为何而选择我戏有何用呢？岁月不可重头再来。有她的这一句话，也足够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