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一直很喜欢坐火车，原因无它，喜欢看火车上芸芸众生的千姿百态。
济南开往哈尔滨的K702打着快车的幌子，实则是列慢车，晃晃悠悠，见站就停，见车就让。
夜里一点多，车不知又停在哪个小站，我从睡梦里醒过来，下面的铺上来了人。一男一女，两个人蟋蟋碎碎地说话，声音很小，我听到的一句男的说：“有事你就叫我！”
车子重又启动，也不知是现实还是梦里，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男声：“难受吗？难受吱声！”
清晨是被吵架声吵醒的。女生尖利：“你说对不上帐就对不上帐啊？我知道钱肯定又给你姐了。你有多趁钱啊，几百几百给？”
男的骂些不堪入耳的话。我起来洗漱。回来时看到小几前坐了下铺中铺的一男一女，应该就是晚上说话的那对吧。三十几岁上下。男人黑瘦，穿着一条洗得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裤子和一件深紫色的半袖衫。女人脸色苍白，很无力的样子。
女人靠住窗，男人立刻拿了件灰色的夹克替她披上，他说：“小心受了风！”我心想这恩爱得真够可以的，空调车，车窗又不开，有风也是空调的风。
重新爬到上铺，窝着看书，猫样地吃东西。书是市场上炒得很热的一位作家写的，名不符实，看不进去。书蒙在脸上，下面夫妻的对话钻进耳朵里。
男人大概是打了热水回来，他问女人吃些什么，女人说话的声音像风轻轻拂过玻璃表面，有气无力的，她说不想吃，男人说，是这样的，但你得挺着吃，不为别的，就为咱小熊。
女的“嗯”了一声。我睁开眼，看到男人正在拆一袋饼干，女人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声音终于由微风变成了大风，她说：“你干什么啊？那是买给小熊的小熊饼干，我都打电话告诉他了！”
男人嘿嘿地笑了，说：“我买了三包呢，咱也尝尝！”男人掏出勺子，把饼干放在勺子上，勺子探进桌上的热水杯里，几秒钟，饼干软了，他小心翼翼地喂给女人吃。空气里弥漫着饼干浓溢的牛奶香味。
前面的车厢里又传来早上吵架夫妻的声音。男的说：“你还真是啥也不是，你看店里让你弄的，那怎么就给工人开没开钱都不记得了呢？我告诉你，这八百块钱你要给我对不上，咱俩没完！”
这回骂的是女人。原来，他们的交流方式就是这样。两个人都在斤斤计较，谁也不肯退让。
“好了，我真不吃了，你把袋封好，别潮了，回去给小熊吃！”女人靠在床头。
我下床，坐在走廊的小几旁。从窗玻璃上可以看清那对夫妻。他们说话声间都是轻声细雨的。
“回去我就还去砖厂干活，干一个月，咱再来趟济南，没事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一把子力气，怎么也能把这家撑起来！”男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要我说，反正都这样了，就别旷花钱了。把钱给小熊攒起来，将来上学花，还得娶媳妇呢！”女人话里浸透着湿漉漉的泪水。
男人把杯子里的水喝掉，那水混浊，有一些饼干渣掉里。他起身又打来一杯热水，拿出一个苹果，削了皮，用勺子一块块挖下苹果泡进杯里，然后叫女人吃。女人吃了几块，累了。男人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吃掉，把水喝光。他笑着说：“你看，好吃的全叫我吃了！”说完，把苹果核也啃干净，这才扔掉。
他这才说：“咱凭啥不治？钱没事儿，钱花了咱再挣！你没听小熊那熊孩子说吧，他说他的梦想就是娶媳妇时给你戴大花。还有就是让他媳妇给你做饼干！”
“我看城里的孩子都吃那种馅在外面的饼，还有奶油蛋糕，啥时咱也带小熊吃一回！”女人说起孩子，笑意全在脸上。
“行，你好些咱就去。差啥啊？没钱，咱有这一把子力气，咱怕啥？”
男人黑瘦的脸膛上笑弥漫开去。
车厢的另一头，那对男女仍在算帐。“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年挣这么多钱，你说这钱都弄哪去了？”
女的也不甘示弱：“你问我？你在外面找小妖精，你问我把钱弄哪去的？”
下铺的夫妻很显然也听到了那对夫妻吵架的内容。男的说：“有钱有有钱的烦，咱没钱有没钱的好！”
女的笑了，“你就吹吧！”
列车驶过一大片黄澄澄的稻田，风吹过，稻子齐齐弯下腰。那个叫小熊的孩子，这个女人有病的家庭便像这稻田一样吧，风来了，一家人齐齐弯下腰，风吹过，一家人再努力伸直腰，看向未来。
这世界，有些爱，策马红尘，有些爱，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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