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吵吵闹闹还是一路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装修房子,发了请柬,甚至买好了去兰州蜜月的火车票,却因为挂新房的窗帘闹了别扭。
不过是缺两只窗帘的挂钩,她让他去买,临走时还叮嘱了一句,看好了,要这种样子的。他答应着走了。半小时回来,从兜里赫然掏出来的挂钩跟先前的不一样不说,就连这两只也是不同的。她累得心烦气燥,啪地把那两只挂钩扔进垃圾桶,她说: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这种挂钩能挂吗?
他也犯了犟劲:不当耳旁风还当圣旨?老佛爷你一天下几百道指令,当我是千手观音啊?不就是挂钩吗,能用就行呗!他赌气似的把那两只挂钩找到,站到凳子上往上挂。她气急,去拉那千挑万选的窗帘。
他以为是她拉倒了凳子,摔到地板上,还没等发火,客厅棚顶硕大的水晶灯晃了两下,摔到地中间。地震了,他拉了她一下,幸好刚买的床还没安到卧室里,他把她推进去,顺手,把洗过手的一只盆也划拉到床底,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只这两下,让他爬到床底慢了半拍,一块楼板压到他的腿上,世界摇晃着陷入黑暗,巨大的响声让他和她的意识一片空白。
很久,他听到她轻轻叫他的名字,她说:你在哪?她说:我的胳膊被夹住了。她说:我害怕。他的手臂伸出去,在黑暗里摸索着,他说:别怕,我在这,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与其说在鼓励她,不如说是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开始嘤嘤地哭,他赶紧说:不能哭,咱们困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救,要节省体力。就是那一瞬,他抓住了她纤细的手,是那只能活动的手。像无数次他接她下班出来走在单位上那条林荫道上一样,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又与以往绝不相同,十指相扣的瞬间,他和她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在一起呢!他甚至开玩笑说:你猜刚才我想啥?想啥?她问。我还以为你河东狮吼把我给震倒了呢!很想给他一拳,她一动,很尖锐地疼痛让她叫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他急切地问。她没回答,好一会,她问:我们会不会死啊?
沉默了好一会,他说:小静,其实我真的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大咧惯了,咱们出去的话,我一定改。她嗯了一声,如果咱们能活着出去,我再也不跟你吵了。其实,那两个挂钩不一样也挺好看的,多有个性啊!
他笑了,他很想看看她圆嘟嘟的脸。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喜欢她小小的个子圆嘟嘟的脸,弄得他总是想捏捏她苹果似的脸蛋。可她总是恨他说她脸圆,她总是较着劲减肥,无论他怎么说不在意,她都不听。
他说:小静,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就是喜欢那样的你,喜怒都放在脸上,傻得跟向日葵似的。她好像在抽鼻子,她说:其实,我跟你吵跟你闹,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重不重要。
他说她是傻瓜,鼻子也酸酸的。他们开始回忆恋爱时的幸福时光,如果能再牵手走一次有浓密树阴的小路该有多好啊!如果真的能去日照看海该有多好啊!票都买了呢!她说:要是就这么死了,连海都没看到,多遗憾啊!他喝斥她不许乱说,他说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哪能说死就死呢!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尖叫起来,别怕,我的腿好像在流血,我得想点办法。他在撕衬衫,衣服的撕裂声有些惊心动魄。她浑身发抖,连声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我是我们大学的五千米纪录保持者,就我这身体是没让我参加奥运会,如果让我参加……估计也白搭!她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她说:如果能去街口那个咖啡厅点一杯咖啡喝该有多好啊!
你渴了吧?他的手碰到那只情急之下划拉到床底的盆子,那里面有小半盆洗手的水。还好,新家没有洗手液,水不太脏。他用手兜了一点喝了进去,他让她也喝,她不肯,嫌脏,他说你呀你,要饭还嫌馊。他说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跟别人,不许这么任性了。
她呸呸了好几口,她说你说什么呢,就是死咱俩也得死一起啊!你可不能扔下我。说最后一句时,是哭腔。
黑夜漫天漫地,无边无际。他们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喊她,她醒过来,她说我好像不行了,我活不了了……她还想睡。他的手又伸过来,紧紧地握住她,他说小静,我们还要去日照呢,你看这是火车票。那张火车票攥在他手里,他用手兜了水给她喝,她喝了水,好很多。她让他喝点水,他让她放心,水盆离他近着呢,再说他身体也好。手一直拉在一起,他的嗓子哑,气息越来越弱,但是他一直说话,他说:小静,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出去,我就去换那个挂钩……
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出去,再不挑剔他。他不洗袜子也没关系,他干活丢三落四也没关系,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把他伺候得好好的,她再也不任性了……
救援队来时,他那边已经没了声音。那只握着的手已经冰冷。只是她不敢承认他已离开的事实。救她出来时,救援的人分开他们的手,那张紧紧攥在他手里的火车票撕成了两截儿,他一半,她一半……
出来她才知道他们被困在废墟下已经94个小时了,如果不是那半盆脏水,她根本活不下来。救援队的人把他抬出来时,他的嘴唇干裂得如同裂开的土地,他没有喝那盆里的水……
她的伤不重,一个月后她出院了。她独自一个人去了日照。站在日照的海边,她手里攥着那半张车票,泪如雨下。她说:亲爱的,我们的蜜月正式开始了,你不准惹我生气,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