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文/童馨儿
一
如果不是那天中午，我在梦之岛偶然地碰到了江磊的同事小朱，那么，他有了别的女人的这个事实，我不知道还要用多长时间才会知晓。
我和他，认识三年，结婚五年，从租住旧居民楼的小阁楼到住上精装修的复式，从挤公交到拥有自己的车，他对我一直关爱有加。
除了没有孩子，我们的生活可以说是幸福美满的。结婚刚半年的时候，我怀孕了。我和江磊都没想过要这么早生孩子，我们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养育孩子。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孩子做掉了。大半年以后，我又意外怀孕，这一次，是在犹豫不决中做了流产手术。
两年以后，我第三次怀孕。此时的我和江磊，住上了新房子，开上了属于自己的车。孩子的到来让我们欣喜万分，江磊立刻动手布置儿童房，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孩子出生后，换尿片，洗澡，把尿，所有的，全是他的事了。为了给未来的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我们俩把家里的字典翻得起了毛边。
万万没想到的事，孩子还没满两个月，就悄无声息地走掉了。医生告诫我，我若还想要孩子，就得把身体养好。很可能，怀孕的机率小一点，也很可能，怀上了再流掉的机率大一点。我和江磊都懵了。
孩子的事，固然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缺憾，但也没有影响我和江磊的感情。在我看来，我们仍然那么相亲相爱。
我看到小朱的时候就愣了一下。因为江磊告诉我，他要出差，和小朱一块。
小朱也看到了我，很高兴地上来跟我打招呼，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江哥的母亲没什么大碍吧。
我愣了一下，按捺下满心的困惑，笑了笑说，不要紧的。小朱又说，看江哥走得挺急的样子，我们都挺担心的。
这下我明白了。江磊所谓的出差，其实是跟单位请的事假。真的是他母亲病了吗？这当然不可能。那么，他为什么撒谎？
告别小朱，我即刻给婆婆打了个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婆婆显得很是惊喜，嗔怪我们这么长时间也不打个电话来，怪让人想念的。我问她，妈，你最近的身体还好吧。婆婆爽朗地笑起来，说，妈的身子骨硬着呢，倒是你们，要多注意点身体。
我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我立刻去了一趟移动公司，打印了江磊的电话清单。长长的一溜细条子，一个尾数为1366的号码占了一半。
我恨不得立刻打电话去质问江磊。手机拿起了又放下。心里头乱糟糟的，不知道若然质问，又该从哪里开始。
我把我的手机关掉了。在江磊回来之前的三天时间里，一直没有开机。
二
江磊回来的那天，我正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喝汤。听到江磊匆匆迈进来的脚步声，一边叫我的名字，小西小西！
他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你怎么回事啊，手机也不开，打去公司找你你也不肯接。什么意思嘛你。
我的泪不争气地偷偷落了下来。
他还在生气，还在吼，说啊，你搞什么名堂？
我忍不住了，抬起头来，我说，你去哪儿了？
他看到了我满面泪痕。他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曾经笑谑说，他的肠子在哪个地方拐弯我都知道。他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伸出手来，试图扶住我的胳膊，我甩开了他。他语无伦次地开始向我解释，你听我说，小西……
我含着泪水反问，说什么？
他再次哑口无言。
他连夜给我写了封信，搁在我的枕边。在信里，他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他初中时的同桌，是当时的他的倾慕的对象。高中时他们不在一个班，但还是常常见面。离家读大学的前夜，他去找她，告诉她他喜欢她，很久很久了。然后慌张地拥抱了一下她，就逃开了。
大学时代，他给她写过信，但她从来没有回音。他们联系渐渐断了。直到半年前，他们突然在街上偶然相遇，这才知道彼此都在这城市生活了多年，而她，结了婚，又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艰难地生活。
他开始不定期地去看她，对我使用不同的借口，加班，聚会，朋友邀去打牌，最后是出差。可是，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是我。她只是他年少时未圆的一个梦。仅此而已。
整整一个星期，我不肯和他说话，他每天按时回家来，做饭，洗衣服，拖地板。
我尝试着安慰自己，把这场生活中的意外当作一场重感，吃点药打点针，让它好掉吧。可是不行。当我想到他，毫无愧色地欺骗了我，他的怀抱里曾经偎依着别的女人，或者，他们在床上，彻夜不休地缠绵，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刀绞似地疼。
我没法当作没事人一般，我听到他的手机响，我的心就咯噔一跳，我无时不刻都在怀疑他猜度他。我觉得，我快被自己弄疯了。
对于我的冷漠，江磊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天夜里把我压在了身下，我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江磊被骇住了，他迅速地放开我，可是我还是不停地叫着叫着，江磊扑上来捂住我的嘴，对不起小西对不起小西。我嚎啕大哭。
我们离了婚。他坚持把房子留给我，家里的存款也留给我。我统统接受了。是他伤害了我。这些代价不过是他应付出的部分。
他恳求我，允许他经常邀请我出来喝杯茶，吃餐饭。
我拒绝了。我无法像朋友一样对待他，从内心里我渴望永远不要与他见面，和他成为终身的陌路人。只旦一见到他，那些曾经全心全意的付出、那些过往的青春岁月、那些在内心最深处不能示人的伤痕，都潮水般无法阻挡地涌现在我面前。
三
懵懵懂懂地过去了三个月，我总是食欲不振，透过镜子，我看到自己面色腊黄，眼睛浮肿。江磊给我打过电话，我从来没接过。后来他改发短信，语气很关切，像我们还是老夫老妻。我看了就删掉。
我原本可以更换一个新的手机号码，可是我没有。潜意识里我仍然不愿意让他失去我的消息。也默默享受着他饱含歉疚的关怀。
同办公室的许大姐劝我早点从离婚的阴影走出来，她开始着力于帮我物色对象。
拗不过她，我勉强地和两个男人见过面。有一个身边跟着孩子，整餐饭就听到孩子在哭闹着要这要那。另一个，看上去倒很斯文，没聊几句，就斩钉截铁地要求我，婚后什么都得听他妈的，因为他妈早年丧夫，一个人非常辛苦地把他拉扯大。他甚至提出来，把他和他妈住的房子出租，然后俩母子住到我的房子里来。
我绝望得笑出声来。
再不肯去进行这种所谓的相亲了。我和江磊八年的感情都敌不过一场偶然的重逢，我还敢奢望一份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天长地久。
一天傍晚，因为临时加班，我回去得很晚。走到楼下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江磊的车。他看到我，松了口气，他说，看到我的窗户这么晚都没亮灯，他有点担心。
原来他每晚都要开车过来看一下，看到我的灯亮着，才放心离开。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突然很软弱地感伤了一下。我没回答他，默默地走上楼去。
我进了家门，煮了碗快餐面，吃了两口，突然全吐了。
我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可能是全心思都放在了离婚这事上，我竟然没想起来，我的月事已经超过了一个多月了。
四
第二天我就买了早孕试纸，几分钟后，对照区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色带。我请了假，去了趟医院，经过一番例行检查，医生很确定地告诉我，我怀孕了。
我的泪顿时冲进了眼眶里。曾经我是多么盼望这个孩子的早日到来，他却偏偏挑了个最不合适宜的时候。
我失眠了。我想得头都大了。再做掉这个孩子，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有当母亲的机会。留下他，就意味着我和江磊，将再次滋生牵扯不断的关系。
清晨我下了楼去买豆浆。在路上，一个小孩子淘气地冲过来，若不是我及时伸出手去，他就摔倒在地了。当我的手攥住他软软的小手，他明亮的眼睛望着我时，我突然就决定了，留下腹中的孩子。
这个决心一下，我的心突然变得舒坦了许多。
我努力地多吃，多睡，一有空就去散步。我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些伤心的过往。我尽量保持着愉悦的心态，希望宝宝以后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于是，那些让我流泪流血的回忆，像是真的淡化了。那种想起来就要咬牙的恨，仿佛也在渐渐消融。想到每天傍晚孩子的父亲会到楼下来张望，我觉得了一点快乐。是孩子改变了我。我清楚地意识到，他让我的心变得柔软了。它让一些原本很重要的东西变得不重要了。
秋天很快地来临了，我的小腹已在悄然隆起。
那个午后，我在洗一件白衬衣。突然腹部悄悄一紧，又一疼，我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是孩子在踢我！我欣喜若狂，一手打翻了脸盆，身子几乎站立不稳，我急忙扶住墙，身子重重地靠在了门上，门膨地关上了。
我站直身子，拧锁。打不开。我这才想起来，这锁，时坏时好，平时这门就一直打开着，从来不关的。
怎么办？我拿过脸盆使劲敲，毛巾包了手，使劲扭，不行。我急得快哭了。身边没个人，没电话。要怎么出去？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我继续拿起脸盆，继续砸锁。这样砸上一天，它总会坏掉的吧。
突然我听到有人叫我，小西小西！声音熟悉，像是江磊。
我屏息仔细一听，果然是江磊！我带着哭腔叫起来，江磊，江磊，我在这里！
十五分钟后，我被江磊抱在了怀里。他一个劲地向我道歉，我应该早换掉这锁的，都怪我都怪我……
这一晚，江磊没有离开。他告诉我，其实他一直偷偷留下了一把家门钥匙，今晚他到了楼下，突然很想上来看看我。不管我是不是不理他，或是骂他，反正他一定要找个理由上来看看。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小西，你说，这是不是说明我们还有未尽的缘分？
我没有回答他。但我默许了他去厨房给我煮宵夜，然后为我削苹果。
晚上他睡在沙发上，样子很香甜。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意外把我吓倒了，我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人在身边，我和孩子才能更安全。又或者，自从知道有了孩子，我一直在等待这么一个契机，让他和我，顺理成章地走回生活的原处。
江磊搬回来的那天，带来一盆郁郁葱葱的植物，他郑重其事地把它搁在阳台上，对我说，那是他离开家的那一天种下的，每天他想念我的时候，他都会去看一眼它。它之所以长得那么茂盛，是因为他对我的思念，非常非常深切。
我拥抱了他。不管我是对他仍有眷恋，还是因为孩子决定妥协，总之，我决定要尝试着把不愉快的遗忘。也许，江磊和孩子，可以给予我足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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