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1
程天浩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叫我“傻女人”，直到后来他也一直这么叫我。
那时的我总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尤其是那种棉布的和纱质的连衣裙，长长的，到脚踝，那时镜子里的我，像朵栀子花。
学校里有一棵大榕树，我经常坐在那棵大榕树下把那些粉红色的没有来的及开放就坠落的花蕾，从轻轻的挤出来，然后捏在手里看小说。
我总看那些老师不让看的言情小说，还哭个稀里哗啦地幻想着自己的爱情。
程天浩说看小说都哭，真是“傻女人”。
我并不理他，他这个青涩的男生再帅气我也不喜欢。我喜欢的人林轩那样的男人，儒雅博学幽默成熟。
林轩不仅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还是个业余诗人，在我们那座小城里小有名气。每次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我都会傻傻的望着他，当他的眼睛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脸红得被烧过一样，心有些发慌。
那时林轩是我的梦，而程天浩是每天借我笔记的讨厌的同桌。
2
程天浩依然叫我“傻女人”，不是因为我看琼瑶，而是我经常的独自出神，有时悄悄地哭有时悄悄地笑。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正爱着一个男人，同时也被他爱着。一个女孩第一次经历爱情，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占有，会是怎样的幸福和慌张。
我时常都会回忆那个夏日的午后。那是暑假了，学校文学社搞了一次夏令营，林轩也参加了，两天的时间我很高兴，因为林轩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在学校了下了车，林轩说，我有一本诗集，你要不要看？
林轩看我的眼睛就象一张网令我无处闪躲。我兴奋的接受了他的邀请来到了他的单身宿舍。
那本很薄很精美的小册子，我坐在他的单人床上一口气看完了它，我要读懂它，就象要读懂林轩一样。那些诗句是那样触动人心，是那样美好又伤感。
我的心为这些诗句而疼痛，句句说中我的心事。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林轩有些慌乱：怎么了？
我哭得泪眼婆娑：爱一个人，会很疼吗？
林轩笑了笑：你还是个孩子，懂什么爱？
我猛地抬起了头：我爱你，你知道吗？
空气似乎在凝固，渐渐地黏稠，我一动都不敢再动，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的面孔，象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林轩是犹豫着的，但我的目光坚决而笃定。林轩的犹疑在我的坚持下动摇了，那个下午，我做了我爱的男人的女人，带着微微疼痛巨大幸福，让我浑身战栗。
3
程天浩上课的时候给我写了张纸条：傻女人，你知道你有多傻吗？
我回到：我傻我愿意！
我不知道程天浩是不是洞悉了我和林轩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我觉得那些和他毫无关系。就算我是傻的，他也不知道我傻的有多快乐。
我每天都想和林轩在一起，母亲早逝的家里，不仅多了后母还填了一个烦人的小弟弟。父亲变得陌生而疏远了，只有和林轩在一起，我才觉得安定。
我想快快长大，赶快大学毕业，林轩说，他会等我，让我做他的新娘。我不想让他等的太久。
那时我十八岁啊，还不懂得什么是世事莫测，还不知道欺骗和背叛。
但没等我参加高考，林轩的妈就找到了学校。在一个毫不设防的春天的晴日，我被一个陌生的老女人堵在了教室门口，我被指责为狐狸精，因为我林轩要违背他的婚约，要和他的未婚妻分手！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众多人围观下，从那个拽着我不放的疯狂的老女人身边跑开的，但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东风公园的长椅上，程天浩坐在我身边，我的胳膊很疼，卷起袖子，一片淤青。
程天浩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想问问林老师。
是的，一切因林轩而起，哪怕我已经做了他的女人，也不过是个无知的少女。
程天浩没有找到林轩。他说，他请了婚假，和新婚妻子去蜜月旅行了。
我疯了一样哭着说：不可能，我要去找他。
程天浩抓住我的手臂，我动弹不得：傻女人，你去不是自取其辱？
我没有自取其辱，甚至没有再去学校，我装病在家，没有参加高考。后来我听说林轩被人打了，但一直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再后来，他调离了那所学校。
4
程天浩说：傻女人，这个世界上谁也不值得你为他死。何况是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人呢。
我低下头什么也不说，劈里啪啦的打键盘，把手腕上的伤疤转到了下面。我死过一次，没有成功，是程天浩把我送进的医院。我没有死，那锋利的水果刀割断的动脉被接了起来，扭曲成一条蛇状的伤疤，愤怒地凶狠的盘旋在我的手腕上，清晰的记录着我和林轩的过去。
我没能上大学，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断送了我的学业。我对爸说我要去外地打工，爸虽然说不放心，但他的心已经被后妈牵制，被小弟弟牵绊，我，在这人生最美的青春里，变得对谁都是可有可无了。
我离开了生长的城市，这里的空气里都残存着痛和血的气息。在陌生的地方，我放纵着自己，反正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不纸醉金迷？
五年后，我见到了程天浩，他见到我的时候瞪大了眼，被我的样子吓住了：长发乱糟糟的扭在头顶，黑色的衣服空荡荡地罩住我紧致浑圆的身体。我抽着烟上网，不分昼夜地在网吧里玩魔兽。
程天浩比上学的时候更高更壮了，我叼着烟和一只怪兽拼杀，他把烟从我的嘴里扯掉，拉着我出了网吧。然后用手指着我说：傻女人，你要再敢抽烟，我就砍了你的手。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最好砍了我的头，我会感激你的。
我扭头向外走，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挤到墙角，两只巨大的手按住了我瘦弱的肩，大声地向我吼道：你个傻女人，从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知道我为你自己哭了多少次吗，你想死，我救你，救你就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吗？你就不能回头看看，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你吗？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怎样的找你吗？
我真的看见程天浩眼里的泪了，这些年从我身边穿梭过很多男人，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为我掉眼泪。
居然有个男人会为我掉眼泪，居然他从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我。我抱着他的头，用嘴吸干了他脸上的眼泪，他一下子抱住我，很紧。
5
程天浩说：傻女人，我想看看你穿白裙子的样子，那时候我看你象仙女似的。
我和程天浩住在了一起，我怕了那些黑了的夜，那些寂寞让我心痛，痛得要死去。睡在程天浩的怀里，我觉得安稳了很多。我穿黑色的衣服每天坐在程天浩的大摩托车上，任他带我到哪里去。
偶尔我也会给程天浩做顿饭，我只会做一个菜，就是西红柿炒鸡蛋。可程天浩却会做很多菜，我的脸色逐渐的红润了起来。后来他说，他是临时学的，以前他活的象个少爷。
过生日那天，程天浩送了我一条白色棉质连衣长裙，我已经忘记自己穿白裙子的样子了，当我穿上它，站在镜子前，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水灵灵的，纯洁的像朵栀子花。
程天浩说：傻女人，你还是那么好看。
程天浩那时在一家室内装修设计室工作，他说他这一辈子就想做两件事，一个是设计师，一个是爱我。现在这两件事他都做到了。
我温顺了很多，在一家商场的女装部做文员。
程天浩很少和朋友出去，只要出去就带上我。我穿着白裙子，后来，我买了很多天白裙子，我也喜欢了自己清纯女孩的模样。
我以为，我就这样跟他一辈子了。
6
程天浩说：傻女人，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离开我？
程天浩说：傻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天浩说：傻女人，别让我找到你，找到你，我把你捆在家里。
程天浩说：傻女人，到底你在哪里？我不能没有你！
程天浩说：傻女人，我哭了，你能不能感觉到？
程天浩说：傻女人，我的心都碎了，告诉我你平安好不好？
……
程天浩说：傻女人，你走了一年了，我还在这里，我永远会在这里等你！
……
程天浩说：傻女人，三年了，你真的这么狠心？
……
程天浩说：傻女人，这是我最后一条信息。明天，我结婚了。
我坐在咖啡馆的靠窗座位，对着手机QQ上程天浩的留言发呆。
终于，他肯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叫我傻女人了。
其实，我是真的很傻，我不过是因为一次无意间听到的他同学的女朋友间的对话，便决定离开了。尽管我知道这世界不可能有谁会这样爱我如他。
如果那天我不再在厕所里听到那些话，我和程天浩以后会怎样？，
她们说：程天浩多好的条件啊，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地就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你看她打扮的清清爽爽的，其实是个绿茶婊。听说上学时就勾搭老师，后来在外地打工时，特滥，很多人都知道她。也难怪她，听说她妈去世的早，她爸结了婚就不怎么管她了，她也没上过大学，还能怎么样？只是程天浩她妈天天在家哭，一直让我男朋友劝劝程天浩呢。怎么劝，先顺其自然吧，过一阵子新鲜劲儿下去了，可能也就醒了。
那天，我独自在卫生间呆了很久，水流冰凉的穿过我的手，从我的掌心，我的指缝留走。它们冲洗了我的手，却冲洗不了我的过去。
我不能让程天浩因我而被他的同学嘲笑；
我不能让程天浩因我和他妈母子不和；
我不能等到有一天程天浩爱我的心落入俗常后，想到我曾经的不堪；
我不能让程天浩说出你走吧的时候再离开。
我宁可让所有人伤害和离弃我，也不能让程天浩伤害和离弃我。那样，我这一生连爱的回忆就都没有了。
我离开了，尽管我每天都会隐身在QQ里接受他呼唤我的信息，尽管我会整夜整夜的不睡看那些想念我的文字，尽管每次我的心都会疼到颤抖，但我没想过要回去。
终于，那个喊我傻女人的男人要结婚了，我知道自己将会被遗忘在时光里。但我存了最珍贵的回忆。我不管将和谁共度余生，我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盒子，那里藏着一个男人，我曾经是他爱过的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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