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元旦,哈尔滨下了一场大雪,天格外冷。早晨六点我被烟呛醒。屋子里浓烟滚滚,出租房的门开着,大团的冷风往屋里钻,张建正用旧杂志使劲地煽炉子。我咳得一声接一声,张建扔下火柴盒,说:“小娅,我们奢侈一把吧。”
冬天的哈尔滨是旅游旺季,我跟张建冒着凛冽的寒风一家一家旅馆走,哪知不是满员,就是太贵——住一个晚上,400多,太奢侈了。我们冻得透心凉垂头丧气地回到冰窖一样的出租屋。两个人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他把我的手和脚拉到他胸前帮我暖着。我说:”咱们买房吧,我很想很想住有暖气的房子。”我说得有几分委屈。我们像灰老鼠一样在这座城市里到处搬家已经三年了,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张建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说:“小娅,对不起……”
过了春节,我马不停蹄地看房。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终于在动力区看中了乐松小区的一套房,每平方米12000元,56平方米,总价67万元。这已经是我看到的最便宜的房子了。我淘到宝一样回家兴冲冲地跟张建说那房。张建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十万元首付,贷款十年,每月要还六七千元。咱们俩的薪水加起来每个月不过一万块,咱俩喝西北风啊?”我不讲理劲上来了:“我不管,反正这房我要定了。”
张建嘴上说不同意买房,但看我决心已定的样子,还是帮我四处筹钱。结婚三年,我们自己的存款有八万多,双方老人各掏了一万元,又从朋友那里借了些,东拼西凑,交了首付。余下的装修。
拿到房产证那天,我极没出息地抱着张建哭,我说:“咱们也是有家的人了。”张建叹了口气:“从今天起,我们就成了‘房奴’了。”我扬头笑:“‘房奴’就‘房奴’,我什么苦都能吃。”
房子虽然基本上没装修,但住进去,我还是感觉到了幸福。可是,幸福很短暂。“负公”、“负婆”的日子迎面扑过来,有点让我们喘不过气来。每月还了银行的房贷,我跟张建只剩下不到一千元,要吃要喝,还要存一点钱还朋友,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如果再碰上个人情礼份,那一个月,我跟张建只能吃水煮面了。张建把烟戒了,我只用最简单最便宜的化妆品。我们公司的小姑娘说我一“步到位”成了老大妈。我扬着头说:“等你做‘房奴’那天再说这话。”
结婚后,我一直没有怀孕。眼瞧着我就要三十了,我和张建心里都非常着急,张建为此还偷偷去医院检查过。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搬入新居半年多,我竟然怀孕了!得知这一消息,张建高兴得将我一把抱起来,然后连连自责:“看我一高兴就找不到北了,可别闪了我儿子!”看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却感到非常压抑、矛盾:这个时候要孩子,我们养得起吗?
每天晚上,张建都要缠着我贴到我肚子上听“儿子”“喊爸爸”全然理会不到我心里的挣扎和痛苦。我曾含蓄地试探先不要这个孩子,可他将眼睛一瞪:“儿子和房子一个也不能少!”我气得捶他:“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
我永远记得2014年7月22号。那天,当我下定决心打掉孩子时我背着张建去了医院。躺在了手术台上闭起眼的那一刻,我的泪水流了下来……
当张建得知我已经流掉孩子,他仿佛不认得了我似的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在到我冷峻的眼神得到不是玩笑的肯定后,他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陈娅,我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
他依然给我炖了乌鸡汤,只是不愿意和我说话,脸色一直是冷冷的,像我的心情。晚上,他把被子抱出卧室,说不想打扰我休息。半夜,隔着门,我听到张建压抑的哭声。
仿佛又有什么冰冷的器具伸进我的身体、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