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井然女,27岁,电台主持人
1、旧式碉堡里的问题
所有的爱情故事总有个美好的开头,而之后的情节却千姿百态。
我是这个城市电台的一名主持人,负责一档午夜两性节目。每晚午夜钟声敲响后,我的声音穿行在这个城市上空,跟各种各样眼睛如灯一样照亮黑暗的人说话。我不确定我能帮他们解决任何问题,但我知道,有了我的陪伴,这个夜晚,至少不那么冰凉。
五月,丁香花开得正浓时,电台大楼在原址上破土动工,我们搬到了近郊的一间旧式碉堡样的建筑里。每晚可以闻到青草的香味,可以听到青蛙的大合唱。这让心如止水的我总想起云镇,想起那个清瘦沉默的白衣少年。导播老群说:井然,最近你好像哪不对劲?
哪不对?我反问他,他自然不知。这个沉默的男人这些年一直是我最好的搭档,外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只有我知道,每晚,他和我回各自的家,在各自的床上失眠。有一次,我喝醉了酒,抱住送我回家的他不肯撒手,我说:寂寞了,做个伴有什么不好?
老群把我放到床上,帮我盖好被子,他说:如果你不爱我,我永远都不会碰你。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我知道他喜欢我。节目做得那么火爆,什么问题都能进来,从直播间出来,身体还是烫的,碰到老群火一样的眼睛,他说:井然,不知谁有福气娶到你,你简直就是九段。
那晚,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说:如果你用八年的时间都忘不掉一个人的身体,你说,这算不算爱?我愣了一下,玻璃外,老群使劲地示意我说话。我说:应该算吧,欲望没那么长久,除非爱。电话那端停顿了好半天,男人沙哑着嗓子说:井然,我等你下班。
后半段的节目我做得前言不搭后语,老群频频敲玻璃,但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甚至冲一位听友吼了起来,他说他很想强暴他喜欢的一个女孩,控制不住地想。我吼了一句:去死吧!然后拔掉话筒,走出直播间,老群及时地打开音乐,然后跟我走出碉堡。
冷风吹来,他手里的烟头明明暗暗,他问:与那个电话有关?
我没回答他,而是说:赶紧的,把你的车开来,送我回家。
老群去开车,我站在黑暗里,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开了过来。老群的宝来车停到我身边,我逃也似跳上车,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老群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两车相错时,我看到了那双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眼睛。
2、十九页雪白平整的白纸
我又梦到那双眼睛,那双手,我紧紧地掐着他的肩膀,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我问:陶舟,你害怕了吗?他的唇烫烫地落到我的身体上,他轻声唤我的名字:井然,井然……
我哭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老群的怀里,宛如婴儿。他甩着被我压麻的胳膊,重新发动车子。车子穿过一点点亮起来的城市,他说:许多年,我知道一直有些事压在你的心上,那么为什么不释放出来呢?像你的节目一样,我不确定能帮到你什么,但我至少可以替你分担一点。
我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不停地往下流。老群说:如果你还爱他,那么,就别放弃。
我一惊,难道他看出我的不舍来了吗?
任我如何拒绝,那辆宝马车还是每晚停在我们的旧碉堡外面,车灯亮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双眼睛。我坐进老群的宝来车,老群透过倒车镜看我的脸,他说:井然,躲不是办法。
又一个晚上,我耐住性子回来完所有的问题,走出直播间时才发现导播间里站着的并不是老群。
走出旧碉堡,满目繁星。宝马车泊在路的一侧,车灯亮着。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我站在车灯前,看不清车里男人的面庞,但我知道那是他。八年了,他从青涩少年变成了成熟男人,可心里对我的恨一点没变吧?我说:陶舟,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么让我补偿,你可以说出来。
车里面寂寂无声,我的声音像空气里的一团雾,撞到车上,打回来,没着没落的。我站了几秒钟,转身。车门打开,我的胳膊被狠狠抓住,我略一挣扎,倒进他的怀里。我闻到他身上青草的气息。我的泪涌出来,我不再挣扎。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我的心疼极了,我说:陶舟,我错了,真的错了。
19岁那年,我跟陶舟终于没能耐得住身体里四溢的欲望,在公园小树林的草地上情不自禁,恰好被公园的管理员抓到。在派出所里,看到愤怒得要吃掉我的父母,我吓坏了。父母是城中受人尊重的老师,桃李满城。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恨得咬牙切齿。父亲说:是不是他胁迫你的?
慌乱中,我摇了摇头,碰上父亲烈火一样的目光,又赶紧点了点头。随后的一切都由不得我。两上少年你情我愿的出轨变成了强暴。陶舟被判了三年劳教。而我,被送到奶奶家的小镇子继续读高中。
19岁,当别的女孩还是十九页雪白平整的白纸时,我的青春已经是一张被画烂了的画。
3、爱情,换个姿势再来
我重新回到了陶舟身边。我以为我们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再来。事实上,从陶舟深情的目光里,我也看到了这种希望。他总是盯着我看,总也看不够似的。我问他我身上哪最好看。他说:哪都好看,但是我最喜欢看眼睛。每次看到你仿若星辰的眼睛,我总是像第一次遇见你时那样怦然心动。
我读过很多诗,听过很多抒情的句子,但我还是被眼前这个被我重重伤过却依然爱我的男人感动了。我趴在陶舟的怀里,我说:这辈子,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陶舟深深地吻我,他说:你便是最好的礼物,我什么都不要你为我做。
那段日子的幸福快乐,比我那八年的总和还要多。
我主持节目时,总是话很多。老群站在直播间外面,脸色很难看。直播结束,他会提醒我:答观众的疑难问题时,你能不能别用兴灾乐祸的口气?
我满不在乎,我那是传递快乐,你不觉得快乐是可以传染给别人的吗?我说:老群,赶紧找个当家的吧!有个女人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整天臭着一张脸了。
老群把节目流程单摔在桌子上,转身走开。
碉堡外,陶舟的车子在等我。那个周末,陶舟说要在家里露一手,让我带朋友过来。他说在监狱里面他总去帮厨,饭做得还不错。他说咱们就快结婚了,总得让我在你的朋友面前露露面儿。我兴冲冲地呼朋引伴。
那天的饭局相当成功。陶舟的饭做得可口,段子讲得有趣。我的那些朋友都觉得我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只有了解我跟陶舟过去的老群皱着眉,临走时,把我拉到一边,闷闷地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在心里笑老群,男人嘛,遇到情敌,难免小肚鸡肠。
爱情换了个姿势又一次来到我身边。我跟陶舟腻在床上,只是,他总以种种借口躲开我,甚至我穿了性感睡衣诱惑他,他也只是抱了抱我说:八年我都等了,我不在乎再多等几个月。他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却什么都不做,多少有些奇怪。
4、王子的手里拿的是一把刀
临近婚期,陶舟总是以送喜帖为名,让我带着他去拜见亲友。父亲过世两年了,我在城中大小算个名人,给面子的人很多。陶舟在亲友面前也表现得落落大方,不显山不露水地向人家介绍自己的公司,我以为那只是男人的虚荣心,他想让别人知道他配得上我而已。
我沉浸在幸福里,一点没感觉危险正在靠近我。那天老群黑着脸对我说:井然,陶舟怎么发家的,你知道底细吗?我没抬眼瞅老群,我都要跟陶舟结婚了,他还一再抵毁陶舟,这就没意思了。我说:老群,你想说什么?
老群叹了口气,不再吭声。事情仿佛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亲友纷纷打电话问我投资建楼的事,说还有钱想往里投,让我跟陶舟说说情。我不明就理,却隐隐地不安。打电话给陶舟,电话关机。慌乱间,打车去陶舟的办公大楼,那辆宝马车停在大楼的停车场外,还好,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那楼里哪有陶舟的影子。办公室和宝马车都是他租来的。所谓旧情难忘,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我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问我是不是井然,我点头,他递给我一封信。信是陶舟写的,他说:因为你一句话,我的所有梦想都成了泡沫。在监狱里,我吃了多少苦,你想都想象不到。支撑着我活过来的就是恨你,报复你。你真的很天真,以为我那么痴情还爱着你……你不知道自从那次后,我的身体再没反映,我做不成男人了。
我从你的亲友那“借”钱,都是以你的名义借的,因为有喜帖在手,他们会向你要,这是你欠我的,是你该还的。井然,你可以报警,但是,在警察抓到我之后,你的裸照会遍布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或者你的听众都会看见……
信从我的手里滑落,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老群,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他说:傻丫头,梦醒了,风平浪静了。
病房的电视里正播着市里新闻,那里面说公安机关日前破获一起诈骗案,主犯陶舟已被抓获……我的泪咸咸地流进嘴里,流到老群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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