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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兰诀小番外都拍了是怎么回事,关于苍兰诀纸质版番外的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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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档电视剧各显神通,上星的现实题材励志剧《幸福到万家》,古装爱情题材剧《梦华录》都获得了超高收视率热搜不断,之后播出的《星汉灿烂·月升沧海》也是成绩优秀,最后以豆瓣评分7.6分完美收官。而在暑假过半才开始播出的《苍兰诀》却成为暑期档黑马,从反响平平到收视打爆,在独播平台热度值突破10000。《苍兰诀》相比以上三部爆剧没有堪比赵丽颖、刘亦菲的85花,也没有类似吴磊、赵露思的顶流小花小生,更不是平台S级大制作,却能赢得无数好评,热度不断走高,实在是出乎意料。

暑期档电视剧各显神通,上星的现实题材励志剧《幸福到万家》,古装爱情题材剧《梦华录》都获得了超高收视率热搜不断,之后播出的《星汉灿烂·月升沧海》也是成绩优秀,最后以豆瓣评分7.6分完美收官。而在暑假过半才开始播出的《苍兰诀》却成为暑期档黑马,从反响平平到收视打爆,在独播平台热度值突破10000。《苍兰诀》相比以上三部爆剧没有堪比赵丽颖、刘亦菲的85花,也没有类似吴磊、赵露思的顶流小花小生,更不是平台S级大制作,却能赢得无数好评,热度不断走高,实在是出乎意料。

《苍兰诀》是改编自同名小说,由王鹤棣、虞书欣领衔主演的古装仙侠电视剧,如今古装仙侠剧数量众多质量却良莠不齐,从仙剑系列到《花千骨》,近些年也只有一部《香蜜沉沉烬如霜》能够让广大观众满意。但自从香蜜大爆后,类似香蜜的电视剧却扎堆出现,让人觉得缺乏新意。与《苍兰诀》同期播出《沉香如屑·沉香重华》就让大量观众吐槽审美疲劳,豆瓣评分仅为5.8,而同为仙侠题材的《苍兰诀》拿到了豆瓣7.7分的好成绩。

《苍兰诀》之所以能在暑期档突出重围离不开他的反套路,不同于传统仙侠的天神正派和魔界反派,《苍兰诀》选择月族魔尊和仙界仙子的设定,虽然男女主互换灵魂的设计被吐槽类似韩剧《秘密花园》,但是在仙魔的大背景下还是十分新鲜。最重要的是相比用烂的正派男主路线,本剧采用了反派男主的人设,配角儿方面没有绝对的正义正派,也没有只会作恶的反派工具人,更没有男女主为立场互杀的老套剧情,同时还有精致的特效,没有曾经让人啼笑皆非的“斗气化马”,炫丽的特效是为仙侠剧观感的保证,也可见该剧的用心。

《苍兰诀》讲述的是在仙魔大背景下的仙族小兰花和月族魔尊东方青苍二人虐心又不乏诙谐的恋爱故事。东方青苍是上古魔尊,法力强大,孤傲霸道,三界中仅有一人与之抗衡,女主角小兰花则是息兰一族转世,性格天真善良,又带着些许调皮,法力上因为意外表现得平平无奇,却有着巨大的潜力。小兰花为了救恩人长珩误入了封印东方青苍的昊天塔,意外和东方青苍接吻,同时互换身体结下同心咒,二人性命相连东方青苍既不能消灭小兰花获得自由还要保护小兰花的安全,本已经断情绝爱的东方青苍受到同心咒的影响,同步感受着小兰花的喜怒哀乐,慢慢的拥有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小兰花。

在最新剧集中,东方青苍与小兰花互表心意,为了让月族承认二人的爱情,东方青苍承受了噬骨霜盐钉之刑,而小兰花也要去危机四伏的弗居洞接受考验,小兰花成功走出弗居洞却依旧没能让二人修成正果,东方青苍的弟弟巽风一心只有月族的称霸大业,为了月族大业不惜牺牲大哥东方青苍的爱情,他得知了如何接触同心咒,找到小兰花告知东方青苍和月族的处境危机,东方青苍只有断绝情爱才能修炼操纵业火,同时还有同心咒的拖累,形势不容乐观,只有小兰花用承影剑自问便可解除同心咒,让东方青苍释放更强大的法力,让他在与仙族的大战中更有把握。为了保住东方青苍的性命,小兰花选择了自尽。而感受到同步感情的东方青苍赶来时已经迟了,只看见小兰花自刎的最后一眼。

但小兰花并非彻底身死,因为息山神女的前世身份,东方青苍若是付出全部法力小兰花便能复活,可小兰花也会失去所有记忆,成为神女。万般纠结但也只有这一条路才能够拯救小兰花的性命,东方青苍付出了全部法力,小兰花也成功复活,但小兰花不再是小兰花,而是息山神女,不仅忘记了东方青苍,还想起了自己前世还与长珩仙君指腹为婚。东方青苍前来息山探望小兰花,却被她无情地挡在息山外,最后流下了属于他自己的眼泪。

到这里剧集的更新已经接近尾声,即将迎来大结局,看到这样的剧情走向大家都不禁为二人的爱情捏一把冷汗,最后到底是走向团圆的好结局还是悲伤的大结局也成了一大悬念。不过由于是小说改编我们大概可以得知,东方青苍和小兰花最终破除万难修成正果,一起居住在苍兰殿,恩恩爱爱。在番外中还写出了二人的幸福生活,小兰花与东方青苍还有了爱情结晶,小兰花怀了他们的孩子,一起期盼着小孩的到来。

根据小说结局,只要结局不被魔改,一定还是happy ending结尾,大家可以放心地观看。

《苍兰诀》在线阅读

“本座乃不死之身,三界虽大,宇宙无尽,而从未有谁能与吾相争。”黑影静静卧躺于熔岩之上,他玩似的抓起一把炙热的鲜红岩浆,“凭你,一介女流,也想斩本座于剑下?”

凛凛杀气紧附在闪着寒芒的长剑上,执剑女子立于半空,唇角弧度微扬,比魔尊更加肆意张狂:“东方青苍,你可是不敢应战?”

“哈哈哈哈,不敢?”东方青苍仰天长笑,炙热的岩浆在他掌心猛地灼烧起来,烈焰在空中凝为炽红的长剑,激荡开来的灼热气息使女子衣袍一震。

“赤地女子,天界那帮废物封你为天地战神,敢与本座如此叫嚣,想来是自恃有几分本事。”东方青苍眯眼轻笑,他站起身来,银白色长发长及脚踝。一步踏出,火山在他脚下仿似畏惧地震颤摇晃。

“正巧,今日无趣。”东方青苍说着,抬起手腕,烈焰长剑将他半边脸遮住,更显丹凤眼中魔气张扬,“便让本座,来试你一试。”

“魔尊。”赤地女子手中寒剑起势,“轻敌,乃是兵家大忌。”

东方青苍咧嘴一笑:“弱者方有大忌。”他血色的眼中寒光微闪,比人类尖利许多的虎牙印上了烈焰的火光,极尽猖狂,“本座从无忌讳。”

上古魔尊与赤地女子一战,使天地失色、昼夜颠倒,星辰时间仿似也受其干扰。就在那一战,横行三界的魔尊败在了赤地女子的剑下。自此赤地女子天地战神的威名远扬,而东方青苍在那一战之后重伤难愈,最后终被诸天神佛齐力斩杀。魔界之人在那之后也被尽数赶入九幽不毛地,自此一蹶不振。

“东方青苍死了吗?”

“魔尊是不死之身,不入轮回、魂魄不消不散。待得机会合适,他还会再回来。”

种在盆子里的兰花草晃了晃叶子:“那他什么时候再回来啊?主子……我怕死……”

“不会让他再回来的。”司命提笔写命格,“我、天帝,还有现在的战神陌溪,包括南天门前看门的小哥、昨天帮我给你浇水的小仙女都不会让他回来的。所以你放宽心,不会死的啊,乖。”

当时听司命轻描淡写地讲完这段上古旧事的时候,小兰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会看见魔尊复活,重返三界。更想不到她会与这个上古大魔头面对面地打招呼、干瞪眼。

最让她砸烂脑袋也想不到的是——

有一天,她竟然用上了这个不老不死、魔力无边、作恶多端的大魔头的……

小兰花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小兰花坐在牢里,看着牢外的女子盘膝而坐,闭目凝神,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这都多少天了,小兰花支着下巴,表示很忧虑。外面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喘气啊,要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憋死了去,那她得多亏!

毕竟,那具身体才是她正儿八经的身体啊!

而现在她用的这个……

小兰花抓了抓自己垂到腰间的银发,又拿自己的大手第一百次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膛,然后叹息一声:“好硬。”

男人磁性的低音吐出这两个音节,在昊天塔里回响了好几圈才慢慢消匿。

但这两个音节却打破了维持已久的寂静。牢笼外的女人终于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小花妖,你胆敢再对本座的身体上下其手,便休怪本座也对你的身体不客气。”

“斤斤计较,我就摸摸你胸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摸吗?”小兰花顿了顿,倏尔羞红了整张脸,“哎哟喂……大魔头,你以为我摸哪儿了?龌龊!你真龌龊!”

女子睁开一对杏眼,带着几许与面容不相符的妖异,讥讽一笑:“一个女子能说出此等话来,也不见得你纯洁到哪里去。”

小兰花哼了一声,换了话题:“你不是上古魔尊吗?传说中你偷鸡摸狗那么厉害……”东方青苍眉梢一挑,小兰花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你、你那么厉害,倒是给想个出去的办法呀!”

东方青苍又闭上了眼:“想出去,你就别给我添乱。”

小兰花眼一瞪,怒了:“现在被关在笼子里的是我啊!我怎么给你添乱?要说添乱,你才是给别人人生添乱的高高高手吧!”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被关进昊天塔里!又怎么会从一个娇滴滴的“兰花大闺女”变成野性真糙汉……虽然这大魔头的身体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身材挺好,发质挺好,五官也挺好,手指挺修长……

小兰花甩了甩脑袋:“要不是你这个倒霉妖怪,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倒霉?”东方青苍眯起眼,“如此称呼本座,你胆量着实不小。”

对面那双眼睛明明是她的眼睛,但小兰花愣是被东方青苍这个眼神儿吓得胆寒胃疼,甚至有点儿肾虚……

但小兰花眼前竖着的几根栅栏帮她壮了胆,她鼓着腮帮子,冷哼一声:“有本事,你打我呀!”

听得这句话,东方青苍倏尔咧嘴一笑,然后一把抓起自己披在身后的头发,在小兰花反应过来之前,指间气息一动。但见那及腰长发唰的一下,被尽数截断。

小兰花整个人都僵硬了。

头……头发,她的头发……

东方青苍将她的断发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脑子不聪明,毛长得倒挺好。”言罢,将一手长发随意一扔,柔亮的黑色发丝像孔雀的尾巴一样漂亮地铺了一地。东方青苍扯了扯已变成齐耳短的黑发,跷起二郎腿,嘴角的笑放肆又恶劣:“怎么,你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手里。”

恶魔!丧心病狂的恶魔!

小兰花几乎要跪下去了,她对着自己铺了一地的断发心疼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向凶手报仇!她一抬头,恶狠狠地盯住东方青苍,大喝一声:“我跟你没完!”

小兰花抬手往自己身后一抓,拉住那一头银色长发,学着东方青苍的姿势,手指间气息一动……

不知是她不会调用气息还是东方青苍这个身体里根本没有气息,她完全使不出法术来啊……

东方青苍像是料定了这个结果一样,嘴角的弧度更张扬了几分:“想截断本座的头发,你还得修炼个万把年。”

小兰花咬了咬牙:“我偏不信!”她说着,用手指卷起两三根发丝,狠狠一拉,径直将头发连根拔出,疼得她浑身一哆嗦,看得东方青苍身形一僵,笑容微收。小兰花忍着痛,学着他的模样,也阴险狠毒地咧嘴一笑:“今日姑娘我就让你秃顶。”

东方青苍沉了脸色:“给我住手。”

话音落地,小兰花又接连拔了四五根下来。

东方青苍眯起了眼睛:“你再胆敢如此放肆,我便卸了你的胳膊。”

小兰花闻言怒极:“你敢卸我胳膊我就割你的脖子!”

“若再多言,本座便断了你舌头!”

“你要敢断!我就给你挥刀自宫!”

狠话放到如此境地,两人都沉默下来,盯着对方好半晌。最后小兰花盯得眼睛发酸,才垂下眼睛眨巴了两下,然后便看见了自己一地的断发。

她心里难过委屈得不行,就地一坐,将膝盖一抱,红着眼睛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她再也不能编漂亮的辫子,不能扎美丽的头花了。拜这个大魔头所赐,她下半辈子就只能在这个牢房里度过了,什么都没了……

东方青苍在栅栏外面看着里面的自己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用沙哑磁性的嗓音发出吚吚呜呜的哭声,真是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不许哭。”他生硬地要求。

小兰花伤心极了,听到他这句话,呜呜地哭得更加用力。

东方青苍觉得用自己喉咙发出的哭声像鬼爪子一样挠进他的脑袋里,比当年赤地女子扎进他浑身经络里的玄冰针更让人难以忍受。

小兰花抬起了头,一脸鼻涕眼泪地看着他:“你把我头发还给我!”

“先把头发还给我!”

“好!”东方青苍手腕一转,地上的断发尽数飞起,一根一根精准无误地接了回去。不过片刻时间,如瀑长发落下,完好如初。“起来!”

小兰花呆呆地望着自己重新接好的头发,惊讶得都忘了该记东方青苍的仇了:“我身体……什么时候会这种法术的?”

东方青苍嫌弃地瞥了小兰花一眼:“把你这张脸给本座收拾干净。”

头发已经接好,小兰花倒也不再伤心了,专心地拿袖子去擦脸上的鼻涕眼泪。东方青苍坐了回去,望着她道:“使本座屈于威胁,你倒是古今第一人。”

“让我哭出了男人的声音,你也是古今第一人。”小兰花擦干净脸,气呼呼地转头看他,“我一刻钟都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说!你到底有没有出塔的方法!”

东方青苍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活像他说的是要去拍死一只蚊子一样简单。

小兰花闻言愣了愣,然后凄凄惨惨地垂下脑袋,可怜巴巴地嘀咕:“完了,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主子了。”

无怪小兰花会如此想,昊天塔乃上古神物,要炸了它谈何容易?更遑论他们现在身体互换,小兰花是半点也探不到东方青苍身体里的力量,即便探到了,她也不知道魔界的力量要怎么使用。

小兰花就只能呵呵一笑了。她那身体有几斤几两她是清楚得很,就算东方青苍能将她的头发全部接上,那也改变不了她身体里只有几百年微末仙力的事实。那些力量拍死几个小妖小怪是没什么问题,至于炸昊天塔这活儿,等她再修个十来万年,或许也是可以试试的。

小兰花鼻头有点酸涩,回想当初遇到东方青苍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算是赔给了那瞬间的好奇心了。

“你怎么就那么笨呢,你既然抢了我的身体,就该用我的身体好好待在外面啊。”小兰花凄然道,“然后和我里应外合,逃出去的可能也比现在大呀。”

东方青苍讥讽一笑:“天界之人不是从来自诩清高吗,你却为了自己逃生,不惜想与本座‘里应外合’?就不怕本座出去危害苍生,使生灵涂炭?”他瞥着小兰花的坐姿,“气节呢?”

小兰花噘了噘嘴:“我把这些事情都考虑完了,那还要那些天兵天将还有天帝仙君们做什么?我主子说过,抢人饭碗犹如杀人老母,不能干。”

东方沉默片刻,摸着下巴道:“小花妖,随我入魔吧,你倒有几分资质。”

“不要,主子会拿我去喂猪的。”顿了顿,小兰花伤感地叹了口气,“被困在这里面,主子想拿我去喂猪都不行了……当初你要是在外面,好歹还能找到一些魔界的坏蛋来帮衬帮衬,现在你在这塔里面,咱们孤男寡女,孤苦无依的,再也没法出去了……”

“谁告诉你这里面没人帮衬?”东方青苍平静地看着小兰花。

小兰花愣了愣:“不然呢,这里还有谁?”她上下左右地找了一圈。

昊天塔内的阶梯贴墙而上,中间中空,从下方一抬眼能看到塔顶中悬的宝珠,塔内景象一览无余。若还有其他人在,那肯定是一眼就能瞧见的。

东方青苍笑笑,不过随意勾了勾唇角,也让人感觉放肆。自己的身体里住进了别的人,原来真的会在举手投足间勾勒出不同的感觉啊。

小兰花正在感慨着,忽听东方青苍呢喃了一句:“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小兰花还在愣神,便见他忽然迈腿往楼梯上走去。

“你去哪儿啊?”小兰花盯着他,“别乱跑啊,塔里面禁咒很多的……你用的是我的身体啊,喂!”

任由小兰花的声音越来越大,东方青苍也没有回头瞥一眼。

“哎!东方……”还没等小兰花将他名字唤完,迈上阶梯的东方青苍脑袋忽然不见了。

小兰花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东方的脚还在接着往上走,消失的地方从脖子到了腰,然后到了腿,最后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小兰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仔细去看,这才发现东方消失的地方正巧是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交界处。

难道这座塔里别有洞天?若真如此,那这里关的可能就不只她和东方青苍了。

在小兰花的记忆里,她一次也没听自己的主子提过有关昊天塔开启,封印妖魔的事件,直到这次,她亲自体验了一回。所以,如果说这塔里面还封印有别的妖魔,那定是在很久之前就被关在这里了的。而被关在这里的妖怪,想想也不会弱小到哪里去。

昊天塔统共九层,搞不好,被关的人物还不止一两个。如果东方青苍能管用点,把那些妖怪都放出来,那炸了这座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小兰花搓了搓手,感觉有点儿小激动。

至于炸了这座塔放出那些妖魔鬼怪之后,天下苍生该怎么办……

小兰花还是认为,自己不能抢了天帝的饭碗。

她满怀期冀地盼着东方青苍领着一大堆妖魔鬼怪威风凛凛地走下来,但等了好久,也没见东方青苍出现。

他好像是真的消失在了这座塔里一样,音信全无。

小兰花很担心自己的身体再也回不来了。

在一日胜过一日的忧愁中,小兰花的精神有些绷不住了,她开始迷迷糊糊地做一些梦,一会儿梦到主子温柔地给她浇水,一会儿梦到东方青苍拔秃了她的脑袋,还梦到那日……

那日仙魔大战,小兰花仓皇逃到下界,无意间撞上了刚复活便被打成重伤坠落下界的东方青苍。他抓住她,毫不客气地拿森白的牙齿咬在了她脖子上。小兰花分明感觉到,随着血液流出她身体的,还有她的魂魄。

在昏迷之前,她隐隐约约听见东方青苍用她的身体对追杀而来的天兵天将说:“我甘愿入昊天塔中看守此妖魔,无愧千年修行成仙之德。”

她想骂他,无愧你祖宗,我统共还没活到一千年呢……

等她醒来,她就和大魔头一个牢里一个牢外地坐着了。

这是现实里的事,但在小兰花的梦里,她和大魔头一起被关进了牢里。他们的身体没有交换,大魔头每天抓着她的肚兜带子对她狞笑:“你从是不从?你若不从,我就一撮一撮地拔光你的头发!”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大魔头也无动于衷。最后她无可奈何,只好从了大魔头,但在她脱衣服的时候,主子却忽然拿着镰刀出现了,黑着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宁肯把她割了喂猪,也不能让她被大魔头吃干抹净。

小兰花吓得脸色惨白,惊惶之间,只听一声冷喝。

小兰花一个激灵,带着一头冷汗爬起来。牢外的女子正冷冷地看着她。

“大……”小兰花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忽然察觉到另一道目光。她偏头一看,在东方青苍身后,还跟着一个黑发赤衣的男子。

小兰花脑海里划过闪亮亮的两个字。大魔头果然找到救兵了!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对方,然后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就算再没见识,这人眉心的火焰印记她还是认得的。

被关在昊天塔里的堕仙。

她听主子说过,非有大怨恨的人成不了堕仙。这样的家伙多半心理扭曲、三观不正,行为喜怒比一般邪魔更难预测,招惹不得。

小兰花默默退了一步,那赤衣男子的目光却已落到她身上:“哦,这儿还有个美男子啊?”他言语轻佻,惹得小兰花蹙起眉头。

可还没等小兰花更进一步观察下他,他忽然身形一转,一手搭上了东方青苍的肩头,接着竟往下滑去,顺势将东方青苍揽进怀里:“小美人。”他一双桃花眼媚得几乎快滴出春药来,“你放我出来,原来是为了救他吗?这可甚伤人心。”

什……这、这家伙简直轻浮!

“你给我撒手!”小兰花怒叱,“爪子拿开!”她的身子可是清清白白的“兰花大闺女”,怎容他人随意调戏!

她雄浑的声音吸引了牢外两人的目光。东方青苍斜眼看她,对于赤衣男子的触碰显得毫不在意。

赤衣男子挑起眉头笑道:“小美人儿和这位是什么关系呀,惹得我可是嫉妒极了。”

“我和她没关系。”东方一脸冷淡,更衬得小兰花吭哧吭哧的怒气莫名其妙。

赤衣男子望着小兰花,嘻嘻笑道:“那这位是自作多情地想做护花使者咯?”他眯眼将小兰花上上下下一打量,然后微微蹙起眉头:“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你好像不太想离开这里?”东方青苍打断了赤衣男子的言语,神色冰冷,“若不想走,我把你关回去便是。”

“小美人儿怎生怒了?”赤衣男子收回手,“好好好,咱们谈正事。你说的昊天塔的要害,在哪儿?”

东方青苍前行几步,走到昊天塔中心,抬手比画出了四个方位:“今日午时,四方正位皆会有所偏移,尤以正东方为最,宝珠阴影会偏向这里。”东方青苍抬手指向小兰花对面的那堵墙,“彼时,此处就是昊天塔要害所在。炸掉此处,昊天塔定然分崩离析。”

赤衣男子摸着下巴琢磨了许久:“小美人,我看你乃是仙灵之身,恐怕不知道昊天塔里面的浩渺正气对我这样的堕仙有多大的禁制吧。力量越强则压制越大,我能使出一成力气已经要拼命,你确信我能在那一时半会儿的破绽里,炸掉这个上古神器?”

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小兰花也表示不相信。

要是昊天塔这么简单就能被攻破,那这上古神器的称谓,未免也太水了一点。

东方青苍咧嘴一笑:“当然不信。我会在此地布下阵法,到时,你只管用你那点微末法力炸墙便可。”

赤衣男子似被东方青苍的气势唬住,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真是奇怪,你非堕仙,道行也浅,为何如此熟知昊天塔的弱点,又为何胆敢出此狂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只需知道,你与我现在目的一致即可。”

赤衣男子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眼中似有精光掠过:“姑娘如此神秘难测,实在是让人……难忍心动啊。我此生阅女无数,还从未见过姑娘这般气质的女子……”他说着,迈步向东方青苍走去,却在离东方两步远时,身子一歪,高呼一声:“哎呀,脚崴了。”手往前一抓,恰恰探在东方青苍的胸上。绣着娟丽兰花的抹胸被他的手微微抓了一点下来,露出了些许隐秘的弧度。

赤衣男子偷得了腥,邪魅一笑,一抬头,正打算用眼神再调戏调戏这小姑娘,哪想却对上了一双冷淡无情的眼睛。

这个被他袭了胸的女子,正拿看死鱼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羞恼呢?气愤呢?被调戏之后的歇斯底里呢?让他听了连心都会融化的娇叱呢?

便在这方沉默如死水一般毫无声响的时候,那边的牢笼里爆发出一阵雄狮般的狂暴怒吼:“啊啊啊啊啊!你给我撒手啊啊啊!”

赤衣男子被吼得惊诧转头,牢里的美男子正瞪着那双似血的眼睛对他嘶吼:“放开放开放开!撒手!混账东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赤衣男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转头问东方青苍:“这是……怎么的呢?”

东方青苍面无表情地拉了拉抹胸:“站稳了?”

“啊……嗯……等等!你不生气?”

东方青苍一弯唇,笑得比他刚才偷袭成功时还邪魅狂狷。

“我为何要生气?”他推开已经僵住了的赤衣男子,“闪开,我要准备布阵了。”

赤衣男子被推了一把,呆呆地站到一边,嘶哑的男子斥骂声不绝于耳:“我要剁烂你的手!总有一天我要剁烂你的手!”他往旁边一看,牢里的美男子已经气得开始踹墙。再一转头,被袭了胸的当事人正在塔内的边角转悠,一面脱了鞋往牢笼上砸:“吵死了安静点。”然后光着脚继续坦然地走。

赤衣男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觉得,是不是因为他被关太久,所以都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呢……

从前有一个魔尊,后来他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了。

东方青苍咬破食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塔内四方正位上画下了符咒。每个符咒落定,昊天塔内都会更暗几分,到四方正位符咒都画完时,整个塔里就只余头顶宝珠尚有余光。

东方青苍站在中心,写下最后一个符。

小兰花在牢里看着自己的手指心疼得唉声叹气。

赤衣男子倚着牢笼而坐,目光静静地落在东方青苍身上:“她一直都这样沉默干练、行事果断吗?”

小兰花心里还硌硬着他,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关你什么事!”

赤衣男子歪着脑袋笑:“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子,半点也没有其他女人的矫揉造作。她沉稳、冷静、勇敢而无畏,像是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比男子还帅气……”

“你才认识他多久啊!”

小兰花的话显然没被他听进耳朵里:“这样的女人,真是让人敬慕又倾心。”

可那个身体里面不是女人啊!那个身体里本来是一个胆小、怕死、爱哭又娇弱的女子啊!所以……不要再拿这种目光看着她的身躯了好吗……

“喂,银发男。”赤衣男子转头盯着小兰花,然后挑衅一笑,“不管你是何方妖魔,这个女人,我抢定了。”

小兰花翻着死鱼眼,简直有点无语:“你确定?”

“好了。”东方青苍突然出声唤道,“过来,站这里。”

赤衣男子拍拍屁股走了过去:“美人儿说的每句话都这样简洁干练、直击内心啊。”

待得赤衣男子站到中央的符咒之上,东方青苍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臂在他手腕上唰地划出了一道口子。赤衣男子一怔,只见腕上鲜血落在符咒之上,四处无窗的昊天塔内竟起了几丝微风。

三人发丝皆有所动,赤衣男子愕然地看着东方青苍:“这法阵……”

东方青苍一笑,眉目猖狂:“区区昊天塔能奈我何。单凭此阵之力,三界封印,我也能给它撕开。”

赤衣男子沉默,小兰花亦心惊胆战。上古神器在东方青苍面前不过是个说炸就炸的小玩意儿……她顿觉这世间好似没有什么能束缚东方青苍的胡作非为,即便没有这具魔尊的身体,他也依旧放肆得让人害怕。

赤衣男子似也对东方青苍起了些顾忌,不声不响地盯着东方。昊天塔外天光流动,四方正位的阴影忽然往小兰花对面那堵墙上微微一倾。正如东方青苍所说,昊天塔的破绽出现了。

赤衣男子犹自盯着东方青苍失神,东方青苍微微挑眉:“不想出去了?”

好似被这句话打醒了一样,赤衣男子眨了眨眼,手上术法凝聚。一记赤焰打在对面的墙上,只听轰的一声,昊天塔剧烈一颤。小兰花脚下一滑,连忙抓住面前的栏杆稳住身子,再抬头一看,只见四方正位上,方才东方青苍所画的符咒均泛出了道道血光,随着昊天塔震颤得越发剧烈,血光颜色也随之更加鲜艳,几乎要把塔内染红。

赤衣男子转头一看,表情随之变得极为惊骇。他收了手上术法,转头看向东方青苍:“这是魔阵!”

东方青苍咧嘴一笑,微微露出虎牙,看起来又奸诈又恶毒:“怎么,才发现吗,赤鳞?”

赤鳞大惊:“你为何会知晓我……你到底是谁!”

言语之间,昊天塔好似已经难以支撑,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之声。紧接着,整座塔往下一沉,小兰花只见自己面前的栏杆尽数被折压变形。

东方青苍并不回答赤鳞的问题,只催促道:“再给此塔一击。”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待得极不耐烦了。

赤鳞这时哪里还肯听东方青苍的话,当即往后一退,站到了符咒外面,是打算不出去也不要被东方青苍摆布了。东方青苍眼睛微微一眯,这时忽听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大魔头大魔头!救命啊!”

东方青苍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围困着小兰花的精钢栅栏已被尽数压弯,沉下来的木头将小兰花挤到了一个角落里去,几乎快要将她压扁了。

“救、救、救救我呀!”她被吓得够呛,说话都结巴了。

东方青苍咬了咬牙,似恨铁不成钢:“昊天塔正气已泄,你就是没有法力也该有点气力,竟还推不开这些废材!”

他一喊,小兰花才想起自己现在用的是魔尊的身体,就算没有力大无穷,但好歹也是不死之躯,昊天塔再沉应该也压不死她呀。小兰花稳住心神,伸手抵住沉下来的巨大实木。她这一使力,便惊讶地发现,她的指甲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将面前这块木头挖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小兰花大着胆子五指向前,狠狠一挖,已经被挤到她面前的木头瞬间被截成几段。

小兰花还在感叹,昊天塔又是一沉,外面的玄铁栅栏被挤压得往牢里一戳。小兰花只见一根黑乎乎的影子飞了过来,径直撞在了她的胸膛上。

然后,手臂粗的玄铁在她胸膛上打了个弯。

竟然把玄铁给撞弯了……

魔尊的身体简直比上古神器还要神气!没等小兰花感慨更多,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塔顶的宝珠轰然破碎,昊天塔内震颤不断。小兰花现在是什么都不怕了,挺着胸膛站在一片飞扬的尘埃之中,眼睁睁看着昊天塔分崩离析。

外面是小兰花熟悉的天界气息,她忍不住扬起了微笑。天界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真好。

然而待尘埃落定,小兰花突然思考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现在出了昊天塔,大魔头得拿回他的身体了吧。想想他们在塔里,她对大魔头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小兰花陡然意识到,她可能命不久矣了。

废墟之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大魔头从里面爬了出来,一身的灰,满脸狼狈。

想来也是,她的那具身体有多不顶用,她是最清楚的。能活着从这坍塌的塔里爬出来,已经是要极大的本事了。东方青苍一转头,与小兰花四目相接:“剪个头发便号啕不止,方才怎未见你来护我一把?”

小兰花咽了一口唾沫。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自废墟之中蹿出,瞬间逃入天际,不见了踪影。东方青苍望着赤衣男子远去的方向冷冷一笑:“跑得倒快。”他也不急着去追,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向小兰花走来:“小花妖,身体还回来吧。”

小兰花又咽了一口唾沫:“有件事……”

“身体换回来后……不许杀我。”

东方青苍沉默了会儿,随即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邪恶至极:“好啊,本座不杀你。”但他脸上“说谎”两个字明显得小兰花一看即知。小兰花想哭:“那不换了!咱们就这样吧!一辈子都别换回来了!”

东方青苍冷哼:“这可由不得你。”

他伸手便去抓小兰花。小兰花心中害怕,哪肯让他抓,连连后退。东方青苍皱起眉头:“给我站好。”

小兰花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主子说魔族的人发誓是顶用的,不履行誓言会受到惩罚。你发誓,你发誓你不杀我,我就乖乖和你换身体。”

东方青苍冷冷嗤笑一声:“你主子可有告诉你,魔族的人都是对着魔尊起誓的?”

小兰花脸色一白,这……这个主子还真没说。这下完了,没什么能钳制东方青苍的行为了,让他自己对自己发誓,顶个蛋用!

小兰花被吓得浑身哆嗦、泫然欲泣。东方青苍看着摆出这样表情的自己的脸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揉了揉额头:“好了,过来,我留你一命便是。”

小兰花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不不不……你得给我个保证。”

东方青苍眯起眼,逼上前去:“我说了不杀你,便不会杀你。”

“光说谁不会!你别靠近我!”小兰花连连后退,但忽然之间,她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她现在才是东方青苍啊!魔尊的身体在她手里,她才是强势的一方,只要不让东方青苍碰到她的身子……

还没等小兰花想完,东方青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拉。小兰花就看见自己的脸在面前飞快放大,还有那口雪白的牙齿……

小兰花猛力向后一挣,力道太大,只听咔的一声,东方青苍发出一声闷哼,抓住小兰花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竟是直接被小兰花这一下把手臂拉脱臼了。

小兰花此时骇得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体有多经不住折腾,只不管不顾地照着东方青苍面门挥了一巴掌出去:“说了不要随随便便靠近我,浑蛋!”

啪的一声,东方青苍被打飞了出去,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落在昊天塔的废墟之上。

小兰花打了这巴掌后将胸抱住,蹲在地上,害怕得颤抖:“我还想见到主子呢,我还不想死……”

抖了半晌,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小兰花睁开眼,往斜刺里一看,自己的身体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一般躺在一片尘土之上,披头散发、满脸鲜血,四肢扭出了个不可思议的动作。

小兰花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大手,然后突然之间,恍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她好像把自己拍死了啊……

小兰花陷入了“我把自己杀死了”的极度惊恐中。

她浑身发抖,一步一跪地爬到自己身体面前,哆嗦着伸出手,却不知道应该去碰自己身体的哪个地方。

脑袋吗,脖子扭得好像太过了点,抬脑袋的时候要是断掉了怎么办?

抓手臂?手臂拐的弧度好像更奇怪啊,真的能抓吗?

大腿呢?腿看起来倒是还好……不对啊!这膝盖怎么是往前弯的!

最终小兰花还是战战兢兢地抱住了自己的腰,将自己的上半身扶起。果然,身体一抬起来,她的脑袋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垂在了后面。

看样子,是颈椎全断了……

小兰花哭丧了脸:“大……大魔头啊……”

没人应她。只有一脸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流入发际线,又顺着头发,滴滴答答地落在尘埃里。

太惨了,小兰花伤心得连哭都忘了,只无意识地哀声嘀咕:“怎么办呀,这可怎么是好哟……”

便在她一片混乱之际,远处传来几声雷响。小兰花抬头一看,天边那乌压压的一片天兵天将正飞快地向她这边赶来。

领头的是武曲星君,小兰花认得他,这人之前还邀她主子一起去喝酒来着。但现在那武曲却认不得她了,他冲她大喝:“魔头休走!”话音未落,一道雷击便往她身上砸来。

她魔尊之身毫发未损,但怀里自己的尸体却又焦黑了几分。

自己已经够惨了!难道连尸身都要被挫骨扬灰吗!这可不行!

小兰花仓皇地左右一顾,想着刚才赤鳞逃走的方向,连忙抱起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往云头下逃窜。在极度慌乱当中,小兰花竟然莫名地会用东方青苍的身体飞了。也正因为她太过慌乱,所以都忘了回头看一眼,她不过飞了片刻,就把身后的天兵天将甩得没了踪影。

脚踩上了土地,到了人界。小兰花见四周无人,终于稍稍安下心来。她看了一眼自己又黑又软的尸身,再次努力地摇晃了一阵:“不是说魔尊魂魄不入轮回吗,他能跑去哪儿啊?要走也得把我的身体修好了再走啊!难道是跟在我身边看我笑话吗?”小兰花连忙上下左右地看,“大魔头?东方青苍?嘤嘤,怎么真的不见了……”

在小兰花欲哭无泪之际,一道一声急似一声的呼喊自远方传来。小兰花连忙抱住自己的尸身,戒备又紧张地望着那方。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喘着粗气从远处赶了过来,一个跟头栽在小兰花面前,滚了三圈,站都没站起来,便匍匐叩地,一边喘一边呼喊:“小人、小人乃是魔、魔界疾行者,叩见魔尊……”

“魔界?”小兰花听到这两个字就下意识地想躲。但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她觉得魔界总比天界的人来得好。小兰花正打量他,白胡子老头匍匐着身子,脑袋也没抬一下就道:“恭喜魔尊重回三界!”

看他这虔诚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卑微到土里去一样。

“小人自打仙魔大战之后便一直在天界行卧底之事。今日昊天塔崩塌之声响彻天界,小人知晓定是尊上挣脱困境,所以特来迎接。”白胡子老头儿跪着往小兰花那里行了两步,像是想上来抱住她的脚,小兰花忙默默地往后缩了缩腿。老头儿不甚在意,趴在地上继续道:“尊上不愧为我魔界至尊,方才那一路,除了专修疾行的小人,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尊上的。”老头儿又对小兰花拜了一拜:“尊上,自上古时,尊上魔踪销匿之后,我魔界常年受天界欺压。如今孔雀军师已一统九幽魔界,只待魔尊降临,便可率领我等重掌天地大权。经上次仙魔大战之后,天帝昏厥,上古神龙重回万天之墟,到如今,只要尊上战胜战神陌溪,我魔界便可大获全胜……”

小兰花脑袋里一片混乱,听他讲话便觉得有一片苍蝇在耳边乱糟糟地飞,直到他说出她熟悉的名字,小兰花才陡然开口:“战神陌溪是好人。”

白胡子老头说得正尽兴,忽听得这一句话,不由愣了愣,后背微微弓起来一点,但还是没敢抬头:“尊上?”

“战神陌溪和他媳妇三生姑姑都是好人,不准打。”

魔尊叫战神的媳妇什么,三生……姑姑?还、还说他们是好人?

传说中那个横行三界、挥一挥手就掀了一座山的上古魔尊,心里居然有这样朴素的是非观?

疾行者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年纪太大耳朵出了问题,那就是魔尊年纪太大脑子出了问题。“尊上,你……”他方才一直不敢胡乱打量魔尊,现在抬头一瞅,才发现魔尊怀里竟还抱着一具形容惨烈的女尸!

“哎哟……”疾行者立即叩了个头,身体有点哆嗦,登时什么问题都不敢问了,只得附和道:“尊上说得是。”

“你……”小兰花忽而想到了什么,问疾行者,“你看得到鬼吗?”

白胡子老头儿吓得屁股都在抖:“看不到看不到,小人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啊!”

“你先别抖。”小兰花道,“你抬头看看我,看看我四周,发挥你最大的能力,你能感觉到阴气吗?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疾行者连忙甩头。

“那完了。”小兰花颓然地叹息一声。东方青苍的魂魄一定是去地府了。不是说好了不投胎的吗!小兰花急了,她是不想被东方青苍杀死,但是更不想一辈子都当个死不掉的男人啊,“不成,我得去见阎王!”

白胡子老头闻言大惊,愕然地看着小兰花。见小兰花抱了女尸转身要走,他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往前一扑,抱住她的脚脖子大喊:“尊上使不得!使不得呀!您可是魔界的希望啊!您有什么想不开,小人愿替您担待!您可不能死啊!”

“放开放开。”小兰花抖腿,甩开了疾行者,“谁说我要死了,我只是要去见阎王。”

主子以前和她说过,三界封印维持三界秩序,乃是天地大道。凡人身死、仙人历劫方可踏入冥界。她现在以这个不死魔头之身想入冥府,大概就只有撕开三界封印这一个方法了。

“区区昊天塔能奈我何,单凭此阵之力,三界封印,我也能给它撕开。”

这猖狂的一句话陡然浮现在小兰花的脑海里。

是了,东方青苍在昊天塔里摆阵的时候说过这句话。

他当时是怎么摆阵来着,小兰花转着眼睛细细回想。她的记性向来很好,还是朵兰花草的时候,主子经常在她旁边写命格,有时候一个长长的命格写到后面主子就会忘记前面自己写过什么,这时小兰花就会得意地提醒他,然后抖着叶子骄傲地等夸奖。

一个个字符在小兰花脑海里浮现,她激动地抓着疾行者问:“邺城在哪儿?快带我去!”那是人界阴气最重、最接近冥府的地方,从那里摆阵撕开三界封印应该是最轻松的。

从小兰花抓住他的那一刻,疾行者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在、在、在这边,小人带您去,小人带您去。”

两人速度都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到了邺城。此时正值正午,街上人还很多,小兰花鼻尖忽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正午时分街上就有阴气,真不愧是鬼城。

她一路寻找,终是找到了一个破败的院子,这便是城中阴气最重之地。

这样的三界交界地,在阴暗的缝隙里面,藏满了人界肮脏的气息,权欲、性欲、怨气、邪气、怒气皆化为丑陋的魑魅魍魉,在角落里匍匐,只待有人走过便将其拖进去,啃食干净。

疾行者躲在小兰花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尊上,虽然此话有些大不敬,但咱们还是不要靠近这个地方吧。我听人说,这是鬼城里最不干净的地方了。”

胆小成这样,真的是魔族吗?

小兰花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转头,就看见破败的门扉里爬出来一团团形状诡异的灰色雾体。疾行者好像看不见这些,只顾着在她身后戒备地四处张望。

这大概是魔尊的身体才独享的待遇吧,能看尽这世上所有的丑与恶……

小兰花咽了口唾沫,心里嘀咕,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踏入这个地方。但她现在又没有传说中东方青苍的力量,能动不动就给三界封印撕条口子,她当然只能找这种地方摆阵了呀。

小兰花一抬腿,抱着自己的尸身踏入了院子。

空荡荡的身躯最易招惹这些东西附体,是以在她跨入小院的那一刻,四周黑气激荡,藏在角落里的邪祟嘶吼着向她扑来,在小兰花耳边化成一道道尖锐的刀锋,几乎要撕碎她的耳膜。

这些魑魅魍魉都在觊觎她这具已死的身体。

小兰花心里怕得不行,但现在主子不在,连东方青苍也不在,院子外面只有一个比她更不管用的白胡子老头儿。她只有靠自己。

小兰花沉住气,在心里第一百遍地默念起“我是东方青苍”,闭上的眼再一睁开,血瞳之中精光一闪而过,目光直向对她迎面扑来的黑雾。

只听一声尖厉的呼喊,黑气顿时消散。

小兰花坚定了目光,继续往院子里走。

她现在身体很强大,内心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她最怕的是死亡,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拼尽全力让自己活下去。

魔尊……是不是脑子有点儿问题?

小兰花以魔尊之血画下封印,还不等她往墙上砸砖头,便觉一阵地动天摇。

魔尊之血,就是如此不一样!

院子里魑魅魍魉嘶叫着到处乱窜,外面的疾行者趴在地上凄声大喊:“尊上当真要为一个女仙舍弃我魔界大业吗?您的子民们等了您数万年!数万年啊!”

小兰花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她自己制造的冥界入口,听到这话不由顿了顿,回头正色道:“没错,我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完全不顾魔界子民死活的魔。所以,你们别指望我了,就认命地乖乖待在九幽地吧!”

白胡子老头闻言号啕大哭。

小兰花抱着自己的尸身,心安理得地跨入了冥界之中。

黄泉路,彼岸花开了遍野,四周静得能听到远方忘川河水的流淌声。

听闻战神的妻子前身便是冥府里的三生石,小兰花远远一望,看见了奈何桥前的石头。现在那块三生石已经被当作文物用绳子圈了起来,禁止前来投胎的鬼魂们在上面乱涂乱画。而此刻在奈何桥前的,除了三生石,还有乌压压的一片鬼魂。小兰花走得近了,这才看见,奈何桥前传说中的孟婆竟然不在,也没有鬼差分发孟婆汤。鬼魂们领不到汤,不敢投胎,时间一长,自然在奈何桥前面堵成一片。

奇怪,鬼差们都跑哪儿去了?

小兰花顺着路边插得歪歪扭扭的路标一路找到了阎王宫。这一路上除了胡乱飘荡的鬼魂,她愣是一个鬼差都没看见。难道冥界的鬼差都厌烦工作,集体投胎了?

她一边嘀咕一边走到阎王宫前。

此时大殿殿门紧闭,门口一个看守都没有。小兰花左右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听吱呀一声,小兰花先伸了个脑袋进去,然后她就惊呆了。

威严的大殿上跪满了鬼差,此时都瑟瑟发抖地匍匐于地。最前面两排躺着昏迷的黑白无常和判官,高高的座椅之上,瘦弱的阎王正被人踩在脚下,而阎王的座椅之上,果不其然就是大魔头东方青苍……的魂魄。

他将手里的命簿随手一扔:“还要年代更早的。”

立即有跪着的鬼差哆嗦着跑到了后殿,给他拿东西去了。阎王在他脚下抖着嗓子喊道:“大人,大人,不能再翻了啊,不能翻了,都乱了……”东方青苍并不理他,只将眉眼一抬,目光瞬间锁在了小兰花的脸上。

四目相接,小兰花心头陡然一紧。

“竟然自己找过来了。”东方青苍咧嘴一笑,“你还真是给本座省心。”

东方青苍一开口,大殿里所有的鬼差都回头往她这里望。小兰花虽不知东方想干什么,但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正想逃,座椅上的大魔头忽地拍案而起,在阎王的背上借力一蹬,如离弦之箭一般径直向小兰花冲来。

小兰花连连后退,匆忙之中不忘合上大门,却见东方青苍直接从门里面穿了过来,一脑袋扎进了这个身体里面。

小兰花只觉周身一紧,像是有一股大力在推挤着她,将她往东方青苍的身体外面赶一样。那股力量一寸寸剥离她与这个身体的联系,疼得小兰花想哭。

“你已经没用了,滚出去。”她听见东方青苍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他想抢回他的身体!小兰花明白过来。但如果这个身体被大魔头抢走,她就真的变成了孤魂野鬼,无处可去,彻彻底底地死得干净了!

她还不想去投胎,她不能放弃这个身体。

她死死扒住身体里面她所能感觉到的每一条经络,拼命将大魔头往外面挤:“我不能死!主子以后看不到我了会伤心的!我还要去见她!”

“不用去了。”东方青苍道,“待我将此间事宜处理完毕,便去天界将他杀了让他来见你便是。”

小兰花听得这话,只觉一股热血上头,心里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激荡:“你敢动我主子我和你没完!”与此同时,她猛地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拔腿就往前冲,一头撞在阎王宫前的大门上。力道之大,让整个地府为之一颤。玄铁大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东方青苍的脑袋挂在洞上,整个人没了意识。

大殿里跪着的鬼差们看着挂在门上的东方青苍的脸,集体静默。隔了好一会儿,才有鬼差发问:“阎王,这大魔头好像把自己撞晕过去了,现在……怎么办?”

阎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背,咳了两声,还没说话,下面已经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要不杀了他?”

“他到咱们地府来,不就已经是死了吗?”

“可是不对呀,刚才他冲出去的时候还是个魂魄,怎么这下挂门上就有了肉身了?”

“是呀,这事有蹊跷。”

“哎呀,管那么多劳什子,直接把他丢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去得了。”

“那还得了?他要是把十八层地狱捅出了窟窿,放出里面的恶鬼那才是真麻烦。”

“那你说拿他怎么办?”

一个问题,让众鬼差都沉默下来,然后集体望着重新爬回椅子上的阎王。阎王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沉吟半晌,而后小声道:“咱们先把他伺候着吧……”

“然后悄悄上报天界,等援救吧。”

大家回头看了看已经晕过去,但周身煞气未消的大魔头,忽然达成了一致,这或许确实是目前最明智的办法了。

在一片空旷之中,小兰花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和自己说:“出去。”

她睁开眼,却觉得身体有一半格外沉重,而另一半轻得像羽毛。

“出去。”她又听到了这个僵硬的声音,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但却只抬起了左手。

右半边身体,完全感觉不到了!

小兰花惊骇:“怎么回事?”依旧是雄浑的男音,依旧是男人的大手,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在昏睡之间变得和先前不一样了……

“我让你滚出去。”她听见自己大声喊出了这句话,但这并不是她想喊的啊!

便在呆怔之间,她看见自己的右手动了起来,摸出了一面镜子,放在她的面前,紧接着,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在镜子里,看见了两个人的脸。

一个是小兰花自己的脸,另一个则是东方青苍。

“怎……怎么回事?”

“拜你所赐,一具身体,住了两个魂魄。”

她在自问自答,但又不是自问自答。

镜子里的东方青苍脸色铁青,阴郁的目光几乎能飞出杀人利刃。而小兰花则是惊愕呆怔,一副全然还在状况外的模样。

“我们……共用一具身体?”小兰花呆呆地道,“我……和你?”

东方青苍显然不想再重复一遍了:“识趣点,便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小兰花愣了好一阵:“不滚。”消化了这个事实后,为了活命,小兰花的脑子立即飞快地旋转起来,“滚了我就真死了。你得帮我把我原来的身体复活,还要保证不杀我,我才会从你的身体里出去。”

“你原来的身体已经烧了。”

小兰花大惊:“什么?”

东方青苍十分冷淡:“冥府之人当然不会允许人界的尸身留在这里。左右你迟早都得死,趁现在能死得很方便的时候,赶快滚。”

“不,你得还我一个身体!”

“你的身体是你自己拍死的,咎由自取。缠着本座作甚?”

“那是你的手拍的!”

“本座没空陪你玩。”

“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是玩!反正你不还我我就不走。”小兰花道,“我现在还在你身体里面,证明你没办法把我挤出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干,索性就天天缠着你,给你捣蛋,让你什么事都做不了!”

东方青苍眯起了眼:“上一次胆敢威胁本座的人,骨灰已化为山下尘土。”

“好啊,所以你现在是要自杀吗?”

东方青苍沉默起来,镜子里他的面色变得阴晴莫测,看得小兰花心里不由自主地发颤。然而不久,东方青苍却忽然将镜子放下,轻声道:“好,本座帮你。”

小兰花看不到镜子,不知道东方青苍的表情,但却感觉到他正扯着唇角笑。

她能想象,现在自己的脸大概会露出怎样奸诈又阴险的一个表情。

小兰花忽然间生起了股不祥的预感:“为……为什么?”

“你不是要吗?”东方青苍道,“你要,我就给你。”

于是小兰花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扩大了起来。

东方青苍答应帮小兰花捏个肉身,但东方青苍说,他得先在冥府找找资料。

小兰花很奇怪,冥府的书除了那一大堆的命簿还能有什么造肉身的资料?可东方青苍说要查,她还是得由着他查,谁让他们现在共用一个身体呢。

除此之外,当务之急,小兰花和东方青苍要先学会去做……

东方青苍一脸铁青:“本座让你走你就走,步伐给我迈开点!”

阎王寝殿,小兰花和东方青苍从床上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走出过房门。小兰花被东方青苍怒气冲冲地吼过一嗓子后,心里对东方青苍的惧怕也转为了气愤:“我怎么没走了?步子还要迈多大呀?我这不是怕扯到吗!”

“能扯到什么你不知道吗?!”

东方青苍心里升腾起一股难得的挫败感,他拿右手揉了揉眉心:“不会,根本就不会!你之前一个人用本座身体的时候,也没见你忧心此事,给我正常点!”

小兰花噘了噘嘴:“本来一个人用这个身体还没什么事,你突然挤进来,整个人都感觉怪怪的,一站起来就觉得身体里多了点什么……”小兰花拿左手捂住左半边脸,“我不想感觉到自己身体上有奇怪的东西存在啊!羞死人了!”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大……大人?您需要什么帮助吗?”鬼差在外面问得小心翼翼。

屋里的两人默了一瞬,东方青苍先开了口:“把我昨日未翻完的命簿拿来。”

外面的人连声答应着走远了。小兰花奇怪地问:“你要看命簿做什么?”

东方青苍冷笑:“给你做身体啊。看看何人死得早,让你借尸还魂。”

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细细想想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她现在可不是就只能借尸还魂了么。

不一会儿,鬼差就将命簿拿来了,规规矩矩地堆在书桌上,等东方青苍过去看。东方青苍却站在原地一直没动。鬼差等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大着胆子抬头瞅了东方青苍一眼。

东方青苍目光一转,冷冷地落在他身上,鬼差立即浑身一抖,忙不迭地往门外退:“小人就在外面候着,大、大人有何吩咐唤一声小鬼甲便是。”

鬼差小步跑到门外,合上门扉之前,他终于看见东方青苍动了,只是走路的姿势……

“魔头没对你怎样吧?”门外另一个鬼差将小鬼甲拉远了一点,压着声音问他,“还好?”

“我是还好。”小鬼甲摸了下巴,“可我怎么觉得这魔尊,看起来有点像是……半身不遂啊。”

“哎?他是不是身体出什么毛病啦,昨天也是直接对着咱阎王宫大门就撞过去了,要不……咱们不等天界派人来,直接先……”鬼差比画了个切脖子的手势。小鬼甲打掉他的手:“拉倒吧,他刚才那眼神儿还瞅得我胆寒呢,老实看门去。别让他跑了就成。”

屋外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小兰花的耳朵里,自然也传进了东方青苍的耳朵里。魔尊这具身体,视力好听力好,还打不死摔不坏,真是十足地便利。

小兰花有些忧心东方青苍会不会一个心情不好就直接把外面那两只小鬼打得魂飞魄散……于是小兰花伸出左手够到一面镜子,摆在面前。

镜子里立时显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东方青苍面无表情,就好似根本没听到外面两只小鬼说的话一样,他瞥了一眼铜镜,然后拿右手将镜子扔到一边:“把左边眼睛给我转过来,左手把书捧着。”

对于这样合理的要求小兰花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她乖乖转回了眼睛将书捧了起来,与东方青苍一同看着命簿:“你不生气?”小兰花很好奇,“你听到他们的话了吧?”

“你听得到,本座自然也能听到。”

东方青苍翻了一页命簿:“三界之中,仇恨本座、欲杀本座之人多过琼渊之水、旱地之沙。不过两只小鬼,还不值得本座动手。”

听得东方青苍如此轻描淡写的陈述,小兰花噘了噘嘴:“你还真是狂妄。”

东方青苍将手中命簿一放:“先前便罢了,此后休得再用本座面容做出诸如此类的表情。”

小兰花奇怪:“撅撅嘴又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

“好吧好吧。”小兰花又撅了一下嘴,“毛病真多。”

东方青苍深吸一口气,忍住翻腾的情绪,刚想静下心来做正事,忽而感觉自己的左眼珠子又往旁边转去了。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让他无法诉说的无力感。东方青苍闭上右眼忍了忍,最后终是忍了下来,不再搭理小兰花,用一只眼睛查看起命簿。

小兰花被困在这里去不了其他地方,左手动一动就能听见东方青苍嫌弃的冷哼。地府的命簿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出生年月以及身死日期,其他什么也没有,比起主子写的命格,真是单调乏味极了。小兰花瞅了一会儿,瞌睡虫就爬上了头。

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没有撑住,闭了眼睛就兀自睡去。

东方青苍一愣,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另外一个魂魄陷入熟睡……他目光一凝,再次起了将小兰花挤出身体的念头。但他往体内一探,一如先前一般,完全找不到小兰花的魂魄与他身体之间存在的缝隙。

明明是个外来的魂魄,他的身体不仅没有对她产生排斥,反而融合得极好。

东方青苍盯着命簿,目光流转,转瞬之间便生出了无数念头。

忽然,胸膛中间微微一暖。在他们魂魄的交界处,有微微的沉重感传来,像是另一个魂魄完全放松地倚靠在了他的身上,不带戒备、没有隔阂地靠着他的魂魄、熨帖着他的胸膛。

东方青苍为这奇异的触感微微失神,还从没有人敢在他身边如此放松……

可失神也不过片刻时间,东方青苍眨了眨眼,让自己的心思回到命簿之上。天界那些爱管闲事之人随时会来,他虽从不惧怕争斗,但却心烦别人妨碍他的计划。他得尽快找到……

小兰花醒过来的时候东方青苍还在翻看命簿。

冥界没有昼夜之分,天色永远都是灰扑扑的一片。小兰花也摸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往桌下一看,东方翻过的命簿已经堆得同她一样高了。

小兰花愕然:“你到底在找什么呀?”

东方青苍没有理会她,目光停留在手中的命簿上,良久都没有翻动。

小兰花一眼瞅去,但见那一页只写了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和她命定的卒日:“谢婉清,二十二年,卒。”小兰花呢喃出这几个字,随即感慨:“二十二年,这么短啊,名字这么好听的女孩子,真是可惜了。”

嘴角拉动,小兰花感觉东方青苍笑了起来,他说:“可惜吗?那咱们就选她吧。”

小兰花一愣,听见东方青苍笑着说道:“小花妖,咱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到人界了。”

小兰花觉得自己脑子还有点迷糊,东方青苍已经站了起来,迈腿就往门口走。然而走了两步,东方青苍先前从心里涌出的终于找到人的激动也好,兴奋也罢,瞬间尽数化成了灰烟。他扶着桌子站定,极为忍耐地开口:“别让本座的左腿像条假的,给我动!”

小兰花被他吼得一愣。东方青苍松开桌子,迈着大长腿就在屋里快速地走动起来:“迈开腿,步伐要大。”他用这种近乎和自己较劲儿的方式强迫小兰花跟上他的脚步,“甩手臂,你没走过路吗?不要让本座同手同脚!”

小兰花觉得自己的魂魄在东方青苍的身体里面不停地摔跟头,再被他吼了几句,更是晕得找不着北。但也就是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中,被迫跟着东方青苍的脚步,小兰花终于奇迹般地和东方青苍迈出了协调的步伐。或许是这个身体本来就有的记忆,不一会儿后,她已经越走越自然。

“这魔头在屋里干什么呀?像是翻箱倒柜的。”

“好像在屋子里来回转圈走路……”

“你确定这个当真是魔尊?那个上古魔头?不是什么脑子有毛病的鬼魂假扮的?”

外面的讨论声传进耳朵里。小兰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挺对不起大魔头的,你看这都被非议成啥样了……

东方青苍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衣袍一振,长风似龙平地而起,冲屋而出,径直撞碎了两扇门,把外面看守的两个鬼差撞翻在地,呼啸着飞散在冥界无尽的旷野里。

东方青苍迈步跨出房门,小兰花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东方青苍深吸一口气,轻轻一叹,像是多年旧疾被治好了一样,畅快又舒适——总算是会走路了。

他目不斜视地踏过两个鬼差身边,小鬼甲在他身后哀求:“大人,您不能离开冥界啊……”

小兰花本还想转头看他一眼,给他解释解释为什么她现在要去人界,但东方青苍就跟完全没听到这个话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只说了一句:“把左眼转回来。”

两只眼睛看不同的方向应该会吓坏不少冥界的鬼,小兰花乖乖收回了目光。

东方青苍直奔奈何桥而去,一路上闻声赶来的鬼差越来越多。行至三生石边,连阎王都赶来阻拦了:“大人,魔尊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在冥府多待一段时间吗?我还给大人准备了咱们冥界的特色鬼魂舞呢……”

“跳给自己看吧。”东方青苍连手都没有抬,径直撞开阎王,跨过了奈何桥。

面前鬼影一晃,是黑白无常挡在了他面前。

东方青苍一笑:“要动手?好啊。”

话音落下,他突然轻抬右手,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撕裂冥府沉寂已久的空气,在泥土地上砍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此招之下断无幸理,如果不是位置落在了黑白无常身旁老远……

因为魔尊的左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的右手推开了。

明明是他自己拦的自己,但此刻这大魔头的脸色却是铁青,像是恨不得要将谁碎尸万段一样。

“唔,你们要不让我过去,我就这样一刀一刀把你们冥府的地全部切成豆腐块儿!”魔尊忽然用一种跳跃又娇羞的口气说道,“都给我让开哦!”

许是错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魔尊的脸上划过一丝羞愤欲死的神情。

他还僵在空中的右手也有几分颤抖。

原来,上古魔头走的是这个调调?

东方青苍收了手,几乎是逃一样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轮回井。

轮回井中光影流转,小兰花开了口:“大魔头,脸别绷得这么紧嘛,我知道我打扰了你发怒立威不太对,但并不是什么事都得用杀人来立威呀。你看刚才,砍砍地也一样能吓得他们动也不敢动啊,而且我不是也想办法把你的威严补回来了嘛。”

东方青苍已经完全不想搭理自己身体里面的这个魂魄了。

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周遭景物转瞬改变。鼻尖感受到的空气瞬间变得厚重了许多,小兰花知道,是人界到了,但……

好奇怪,为什么人界的空气也如此浑浊?风还有点大……

疾行者还在屋外面蹲守,看见魔尊的身影,喜极而泣,一张老脸上涕泗横流。

原来,他们又回到了邺城的这座小破院。

“尊上您终于出来了!小人总算是等到您了!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小兰花心里觉得奇怪,她记得来时这里魑魅魍魉虽多,但空气却远不似现在这般浑浊难闻,这样的气息,简直和冥界没什么两样了。在人界出现这样的气息,应该不太好吧……

小兰花回头一看,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回事?她记得她去冥府的时候只在这面墙上撕了一条小口啊,怎么现在这条口子竟比她人还高上两倍了?

黑色的裂缝沿着墙壁爬上房顶,像是连外面的空气也给撕开了一样。阴气不断从缝隙里面流出,人界的怨气、邪气也不停地在缝隙外面打转。

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气息就能自己凝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到时候邺城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嗯,干得不错。”东方青苍看着裂缝却很满意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还能记下本座的法阵,自己撕开三界封印。”

小兰花已经要吓哭了:“这这这……这口子撕开了,怎么没自己合上啊?”

东方青苍嗤笑:“你以为三界封印是肉做的?割开了还能自己长回去?”

小兰花闻言,心头陡生惊惶:“那完了,怎么办,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要是被主子知道了,她真的会拿我去喂猪的!”

“那就让你主子快些找到你,将你拿去喂猪了事。”东方青苍说得冷淡极了,他转身要走,左腿却死死钉在地上不动。小兰花指责他:“你怎么能够视若无睹!裂口还在不断变大,要是这些乱七八糟的邪气在这里成了气候怎么办?”

“怎么没干系,我当时是为了去找你才闯下大祸的!”

“尊上?尊上您说什么?”疾行者始终不敢踏进院子一步,只在外面扯着嗓子吼,“风太大,小人听不到你的话啊!您快些出来吧,这些天受此处缝隙影响,邺城里人心躁动,越来越乱,咱们不能在这里久待呀,天界的人会发现的。”

小兰花闻言更不肯走了:“已经有人受影响了,咱们得赶快把这缝给缝上,不然会出大事的!”

东方青苍心头烦躁,面色冰冷:“本座从未受世人供奉,为何要助世人安乐?且不说如今只是在三界封印上撕条口子,本座今日便是毁了三界封印,也不会有半分愧疚。”他冷冷地笑了笑,“换句你听得懂的话说。自古以来,本座向来只负责‘闯祸’,至于如何收拾,那是天界的事。三界倾覆,生灵涂炭,于本座而言,不过笑事尔。”

三界倾覆,生灵涂炭。小兰花过去闯过的祸事中,没有哪件能和这八个字相提并论。她当即嘴一撇,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说白了你就是不想帮我擦屁股……”

听到这样一句指责,东方青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扶额的冲动。

“看在我们是同一个人的分儿上你就帮帮我吧。”小兰花软言相求,“以后你要做什么事我都配合你,只要你先帮我把这个娄子解决……”

东方青苍闻言,右边眉梢微动:“什么事都配合?”

东方青苍拿右手捏住了自己的脸,道:“首先,有人在的时候,我不让你说话,你就不许说话。”

小兰花应声:“好。”

“其次,不管任何时候,不要打断我做任何事,比如像方才那样,阻止我杀人。”

管他呢,反正下次遇到了那种情况再说,先答应着。于是小兰花又应了声:“好。”

“最后……”东方青苍顿了顿,然后微微笑开,“你求我,我就帮你。”

小兰花听主子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格叫作施虐型人格。以前她觉得,这个世界阳光又可爱,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呢?直到今天,她听到东方青苍说出了这句话。

“好……好啊。”小兰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求你。”

于是,东方青苍就开怀地笑了:“本座满足你。”

他右手上金光凝聚,一挥衣袖,金光散开,幻化成扑翅的蝴蝶,一只一只翩然飞到幽深的黑气之处,挡住了倾泻的浑浊气息。

不过片刻,金蝶已严丝合缝地堵住了墙上的缝隙。东方青苍拢了衣袖,大风扬起他的衣袍与长发。眨眼之间,面前的墙壁恢复得完好如初,连带着破败的小院也被清扫干净,里面的魑魅魍魉一只不留。

原来力量强大就是这样,是杀是救,全在他一念之间。

小兰花还在愣神,东方青苍已迈开脚步往屋外走去。

“去……去哪儿?”小兰花连忙迈起左腿跟上他。

看也没看躲在院外的疾行者一眼,东方青苍径直拂袖而去,徒留疾行者坐在地上出神。他没看错吧,魔尊……刚刚补上了三界封印?他居然还会关心民间疾苦?这……确定放出来的是魔尊,不是什么上古神?

黑水贯穿的九幽自上古时起就是不毛荒地。东方青苍败于赤地女子之后曾在九幽休养生息,但没等他重伤痊愈,诸天神佛便趁他不备,将其斩杀。

此后天下魔族尽数被赶入九幽不毛地,天界在此施加封印,将九幽与人界隔离,此处始称魔都。

疾行者在路上旁敲侧击地问东方青苍,可不可以也像在三界封印上撕条小口子一样,也把天界给魔界的封印撕掉。而且,撕都撕了,就别撕那么一小点口子,干脆全部撕了拉倒……

小兰花在东方身体里听得此言,登时蹦了起来,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疾行者被吼得一愣,却见魔尊说了这话之后立刻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你可是忘了方才答应过本座什么?若是再吵,本座便回去撕开三界封印。”

小兰花嘀咕:“可那种事情的确不能做呀……我要是不抢着说,你肯定就答应了……”

“本座答应与否,何须你来插手,给我闭嘴。”

他们赶路极快,疾行者在呼啸而过的风中只见魔尊捂着嘴一阵嘟囔,也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他忧心地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哪句话得罪了魔尊?惹了魔尊不喜,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他心头急跳,连忙垂下头,不敢再言语。然而一想到刚才魔尊对他提议的反应,疾行者又开始十万分地忧心。

听闻这个上古魔尊从来自私自利,据传,他修得不死之身后,不思壮大魔族,只顾着自己每天满世界地寻衅斗殴,待得打遍天下了,还是不肯回来带领族人走向光明的前途,只在焱山占山为王,每天挂着牌子宣告天下自己要独孤求败。

最后可好,败在赤地女子手上,也葬送了他的性命。

是以当时孔雀军师为了大业提出复活魔尊这个建议时,魔界之中不乏反对的声音。但反过来想一想,魔界无人堪与魔尊匹敌,魔尊好斗,那也只能找天界的人去斗。这对魔界而言,无论如何都不算个坏事。退一万步说,即便魔尊对魔界袖手旁观,拿他来做一个精神领袖,也是非常鼓舞士气的。

复活魔尊看起来十分可行。

可现在……疾行者觉得,他们做决定的时候,是不是……太草率了?以他眼下对魔界的这个态度看,实在难说是敌是友啊……

可魔尊已经复活,要塞回去估计是不行。看来,只有玩命地讨好他了……

疾行者在魔尊跨入冥府的时候就给魔界放了信回去,大家都知道魔尊已逃出昊天塔,但又为了个女人踏入冥界的事。是以现在知道魔尊正在往九幽魔都赶,大家都齐齐凑在界口等待,手里拿着的,除了有欢迎魔尊的东西,更有给女人准备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当界门打开,上古魔尊威风凛凛地踏进来的时候,他身边除了跟着低眉顺眼的疾行者外,并没有女人的影子。

负责迎接的是魔界的丞相觞阙,他恭恭敬敬地对魔尊行了个礼,后面的人立刻跟着哗啦啦地跪了一片。众人齐声道:“恭迎尊上重临三界。”

小兰花被这阵势唬住了,她感觉天界的仙人都做不到如此对待天帝。东方青苍对这种场面却显得兴趣缺缺,只对觞阙道:“你是现今魔族的统领者?”

觞阙恭恭敬敬地答:“小人乃是魔界丞相,而今的统领者乃是孔雀军师。只是他先前为复活尊上,在天界身受重伤,至今重伤未愈,无法前来迎接尊上。”

“嗯,你能调动魔族力量便可。”

这句话让在场之人一惊,皆好奇地抬头打量东方青苍。这是……一来就要带着他们去打仗的架势?

东方青苍全然无视周围打量猜测的目光,迈步就往魔界深处走:“我有事吩咐你。”

觞阙愣愣地跟在他后面,打量一眼东方青苍的神色,又瞅一眼四周的众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尊上,听闻先前您为了一个天界女子去了冥界,现在为何……”

“死了。”东方青苍眼眸中极快地划过一丝情绪。

觞阙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对于东方青苍的表情他极为敏锐地捕捉并且解读了出来。魔尊是在说——我简直还想再杀那家伙一次。

前一刻为了那人入冥界,下一刻就毫不犹豫把人家打得魂飞魄散了吗……

魔尊的喜怒还真是不可探测。于是觞阙彻彻底底地沉默下来。

觞阙将东方青苍领到议事殿,还没来得及坐下,东方青苍便道:“吩咐你的人,去给我找一个女人。”

觞阙又是一愣:“女人?”又是女人?难道是魔尊移情别恋了所以才把前一个杀了?

“甲寅年六月廿五辰时三刻出生,名唤谢婉清的女人。”东方青苍道,“找到她的行踪,立即告诉我。”

全然命令的口气,半点客气也没有。觞阙是在高位待惯了的人,照理说该极不习惯别人这样与他说话,但偏偏这话从东方青苍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感觉不到一点点不适应。

魔尊自然而然地下达了命令,觞阙也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是。”应答得毫不犹豫。

“给本座准备房间。”

“是,已经准备好了。属下这便去吩咐侍者带领尊上过去。”

直到退出房间,觞阙才反应过来,不对呀!他今天应该是要和魔尊商量在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去攻打天界的,这……领了一个找女人的命令就出来了算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往屋里看看,议事殿门紧闭,他也不好意思再进去,只好把那些事暂时放放,等回头找到机会再说吧。

“你要找这个谢婉清做什么?”趁着没人,小兰花小声问东方青苍。

“本座自有安排。”东方青苍闭目养神,“把左边眼睛也闭上。”

不一会儿,侍者来迎东方青苍去他的寝殿。

一路走的是最宽敞的道路,通向最高的宫殿,那里是魔界最权威的象征。

“此处本是魔尊大人的祭殿,但尊上既然已经复活,祭殿别无用处,自是该让尊上入住。”侍者道,“今日傍晚,丞相给尊上备了接风宴,还望尊上赏脸。”

等侍者退去,小兰花扭着头将宫殿一打量:“大魔头,你还真是备受尊崇。”

“谁都可以受到这样的对待。”东方青苍道,“只要他们如本座一般强大便可。”

小兰花撅嘴:“狂妄。”

东方青苍捏住自己的嘴,几乎想将这两片肉撕下来。

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东方青苍转头一看,几个侍者捧着精美华贵的衣裳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尊……尊上,这是丞相为您准备的晚宴衣裳……”

东方青苍觉得额头青筋直跳:“放下,从今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得入殿。”

迎接魔尊的宴席摆在他高高的宫殿之前,顺着阶梯一级一级向下延展。红色灯笼几乎照亮了魔界整个天空。

当东方青苍身着一袭镶金边的大黑袍出现之时,魔界之人尽数叩拜于阶前,山呼恭迎魔尊。

小兰花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当即被唬得有几分腿软。东方青苍淡然落座,借饮酒的时候,咬牙道:“你抖什么!”

小兰花更是瑟缩了一下:“我我……我怕呀。”

东方青苍心头那股自打遇到小兰花开始就一直盘旋的无力感又浮现了出来:“你怕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还全是魔界的。那个……那个长得好奇怪,脑袋上还有牛角;那、那、那边那个也是,手怎么和爪子一样啊;还有那个……他脸上还有蛇的鳞片,天哪,好可怕……”

这里最可怕的明明应该是东方青苍吧!

小兰花抖得越来越厉害,逼得东方青苍不得不开口道:“你在本座身体里,天下皆不可惧。”座下有人遥遥对东方青苍赞扬了一长串,然后举杯敬酒。东方青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将杯中酒饮尽。

阶下众人见状,赶忙争先恐后地轮番敬酒。东方青苍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宴会过半,小兰花就开始觉得眼前模糊起来,舌头也有些捋不直了:“大、大魔头,咱们不能喝了……”

“本座如何,岂容他人置喙。”东方青苍说着,又饮了一杯酒。

小兰花眼睛开始乱转:“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这酒……叫、叫千日醉……主子说,这酒专醉神魔……”

她说了话,却没人应她声了。小兰花终于也撑不住,侧着身子往宽大椅子上一倒,睡着了。

在梦中,小兰花觉得浑身都燥热不堪,她抓了抓衣领,摸到了一片又硬又结实的胸膛,还微微发着烫,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开始拿手指在胸膛上画圈,正画得起劲,灵敏的耳朵听见屋子外面有人在商量:“这……尊上好像有点……躁动?”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来,把女人给弄进去。”

小兰花觉得很是不满,她自己就是女人啊,还要女人做什么?她睁开一只眼,看见三四个女人依次进入屋内。大家都穿得很是清凉,但往那层薄薄的纱里一看……

嚯!简直吓死小兰花!

这些女人身上都有文身,不是蛇就是蝎,文得十分逼真,像是要扑出来咬她一口、蛰她一下。小兰花连忙挥手:“别过来别过来,过来我就打你们哦!”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即便醉酒,东方青苍身上的煞气也让她们觉得很是畏惧,她们努力笑着道:“尊上,丞相让我们来伺候你……”

小兰花一噘嘴:“我要女人伺候干吗?要,也给我拿男人来!”

众人一惊,宛如被雷劈了一样看着东方青苍:“尊……上?”

小兰花觉得用一只手撑着身子坐着太累,于是又趴回了床上,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拍了拍旁边的枕头:“要这样的男人,睡这儿。”

几个女子因为太过吃惊,好半天都没有挪地方。最后,有人往后退了一步,大家才全部惊醒似的,捂上了嘴,一个一个悄然退出了房间。

小兰花咂巴了一下嘴,听见没了声音,正准备闭上眼睛睡觉,忽见房门又开了。

一个还穿着侍卫甲衣的男人像是被外面的人扔进来的一样,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他抬头看了小兰花一眼,咬着牙,面色惨白地跪行到小兰花床边。

“尊、尊上,属下来伺、伺、伺……”他紧咬牙关,脸面青白,后面那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活像快要吓死过去一样。

小兰花歪着脑袋看了他许久,然后拿左手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哥蛮壮实。”

侍卫的天灵盖像是都被这一点戳碎了一样,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小兰花拍了拍旁边的枕头:“夜深了,你也睡。”

侍卫虎目含泪,爬上了床,然后僵挺着身子。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就在他正在思考身后事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侍卫小哥僵硬着脑袋转头一看,魔尊摸着自己的胸膛,已经睡得无比香甜。

真的就只是睡觉啊……

与人界不同,从早上开始,魔界的太阳就炙烤着大地,空气干燥,使得九幽成为一片不毛之地。

东方青苍鼻翼微动,呼出一口长气,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巨龙,携着巨大的气势苏醒。他周身气息随着他睫羽的颤动而波动,使床帏飞舞、屋门震颤。

东方青苍睁开右眼,左边的眼睛也跟着睁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控制他的左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张开他的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咂巴了两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还拿手在嘴上抹了一下,像是在下意识地抹干流出来的口水。

而此时,不管那个灵魂对他的身体做出了怎样的举动,东方青苍都只看着他旁边睡着的这个长着胡子、轮廓硬朗、体格健硕的男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上古魔尊此时是有几分呆滞的。

这是他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

自打遇见那个女人之后,他的运势就像突然急转直下了一样,出现的状况都变成了他没遇见过且不好处理的,甚至是根本无法理解的状况。

侍卫小哥一夜没睡,察觉到东方青苍的动作,他僵硬地把眼珠子转到侧面。只见东方青苍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另一只眼睛却半睁不睁地四处乱转,小哥吓得魂飞魄散,身体越发僵硬起来。

“最好有谁能与本座解释一下。”东方青苍坐起身来,目光冷冽,杀气四溢,几乎能碎肉削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话音未落,他的左手挠了挠他的结实的腰腹。

东方青苍目光往下一转。

很好,情况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一些。

他现在为何衣襟大开,为何袒胸露乳,为何和一个男人……

东方青苍觉得他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用问,先杀了这个男人才是正经事。

他目中血色翻飞,周身仿似升腾起黑色的气焰。

侍卫吓得浑身哆嗦:“尊上……尊上……”他抖着嘴想说话,但来来回回却只知道喊这两个字。

东方青苍黑着脸一脚将他踹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了,径直踏下床铺,拖着像残废了一样的左脚,拔出挂在床边做装饰用的尚未开刃的剑,一抬手就要将侍卫砍成两半!

侍卫紧闭了双眼,眼角几乎快挤出泪水。

忽然之间,东方青苍大吼一声:“啊!”不像是给自己助威,倒更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一样。他尖叫起来:“你要干吗!”

剑迟迟未落到自己身上,侍卫大着胆子抬头一看,魔尊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他脸上神色一会儿青如铁色,一会儿惨白如纸,简直让人看不懂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

“我我我……”侍卫抖着嗓子道,“我在等死啊尊上……”

“出去出去出去。”魔尊的舌头也像是捋不直了一样,哆哆嗦嗦地喊着,“走走走!赶快走!”

侍卫初听此言还不相信,毕竟魔尊现在还举着剑呢。但看这剑迟迟不落下来,侍卫连忙翻了身,连滚带爬地拉开房门冲到了外面。

屋里安静下来,只余东方青苍粗重的喘息声。

“一大清早就要砍人,东方青苍你疯了不成?”

“呵……”东方青苍觉得自己现在确实要疯了。他扔了剑,手掌却因为太激动而止不住地颤抖。他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好似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一样,隐忍着开口:“本座醉酒,你便用本座之身……找……乐子?”

小兰花奇怪:“什么乐子,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脑海中的记忆慢慢浮现。她好像看见自己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和身边的枕头,然后吩咐人送了一个男人过来。

小兰花张开嘴,忘了合上。

怎么办,她好像确实是干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用东方青苍的身体!最惊悚的是……她忘了那个男人在躺下之后,到底有没有做更乱七八糟的事了……

小兰花捂住嘴,陷入了彻彻底底的惊惶。

东方青苍坐回床边,似头痛极了地揉着脑袋。

“大魔头……”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小兰花心里的愧疚感如浪涌一般将她淹没,“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醉酒之后会那样……”

“呜……”小兰花起了哭腔,“我真的对不起你,主子说害人丢了贞操要挨天打雷劈的……”

东方青苍觉得脑袋更痛了几分。

“但这事不能怪那侍卫小哥,全是我的错,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你是仗着身体优势在示威是吗?”

“没……没有,呜呜,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左边眼睛里流出的眼泪让东方青苍极不适应,他烦躁地撕了床单将左边脸颊擦干:“休要使本座容颜泣泪。”

小兰花还是十分愧疚:“嘤,可我把你……我心里真的……”

东方青苍揉了几下太阳穴:“没你想的那回事。”

小兰花闻言止住了眼泪:“没有?”

“这也是你的身体,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吗?根本没有那回事。”

小兰花这才想起感觉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陡然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没了愧疚,小兰花陡然又生出一股脾气:“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砍人家侍卫小哥?”

“你好意思问得如此理直气壮?”东方青苍一句话将小兰花堵得不再言语。他叹了一口气,竟然神奇地觉得,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竟然开始慢慢习惯了,至少在心态上,已经能很快沉淀下来。他整理了情绪,扬声道:“给本座备水。”

不一会儿便有人轻轻叩门:“尊上,水备好了,在濯尘殿。”

东方青苍理了理衣襟,披上衣袍,出了门去。

一路上侍者的眼神全都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目不斜视。但东方青苍走过两个转角之后,后面就传来了窃窃私语。

“尊上”与“男人”这两个词出现得尤为频繁。

是了,就算身体上没有发生什么事,但……

小兰花又生了愧疚,这上古魔尊的名声可算是完全砸在她手里了。

东方青苍却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想想上次在冥界听到小鬼们的讨论时,他也是这样。他对于流言蜚语似乎总是全然不在意,极尽漠视,活像人家议论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小兰花终是忍不住好奇:“他们……议论的那些话,你不生气吗?”

“弱者方在背后议论。”东方青苍道,“蝼蚁之言,尚不足扰心。”

小兰花一愣,不管是在传说里还是这几天的认知里,小兰花心里一直觉得东方青苍是一个暴躁易怒、只要有一点不愉快就会杀人的恶魔,粗鲁又没耐性,野蛮而不讲道理。但听得他这句话,小兰花忽然觉得,这个大魔头,或许也不全是那样。他对人生或许有特别的感悟。

“我主子常说,流言蜚语,积毁销骨……”

没等小兰花将话说完,东方青苍便一笑:“刀山火海、阎罗地狱尚不能伤本座分毫,流言蜚语又有何惧?积毁销骨……哼,不过是因为太弱小罢了。”

小兰花又愣了一阵,她忽然明白了,这个大魔头,对人生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他只是单纯的狂妄而已……

谈论间,东方青苍走到了濯尘殿门口,一推开门,屋内水汽氤氲,一片朦胧。

东方青苍随手将外袍脱在地上,又伸手解开中衣的衣带,左手却忽然抱住了胸膛。小兰花惊呼:“你要干吗?”

东方青苍看着面前宽大的浴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小兰花惊骇:“为什么要洗澡?你不是说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吗?”

东方青苍眉毛皱了起来:“一身酒气,不该沐浴?”

“啊啊啊……你别脱了,我不想和你一起洗澡啊!”

拖着左脚步入浴池,东方青苍发现,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自己时不时残废一下的左腿。坐在浴池里,他左边身体僵硬得不行。左手一直将左眼捂着,害羞得十分安静。

真难得,东方青苍想,他身体里的那个灵魂,真是从来没有安静过。

他倚着石壁静静坐了一会儿,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平静。

其实要东方青苍“享受平静”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上古时,他可是叱咤风云的大妖魔,什么时候不是别人求着他让他施舍平静,现在却……

到底是时过境迁,人心不古啊。

不过想到上古之事……

东方青苍右手一抬,自浴池中泼了一点水出去。

水滴便在岸边凝形,慢慢长高,最后变成了三个人影模样,静静站立。

“朔风长剑,去找。”

三道人影轻轻颔首,风一样消失在濯尘殿内。

小兰花这才放下捂着眼睛的手,转着眼珠子左右看了看:“找什么剑?大魔头你在和谁说话呢?”

“和我捏出来的侍卫。”东方青苍答得漫不经心,顿了一下,倏尔笑了,“小花妖,你不是想要身体么,本座以水为载,帮你起一个。”

小兰花闻言,连忙摇头:“主子和我说过你的事,我知道你会一种秘法,可以凭空造物,但主子说,你到底是比不上天地大道,造出来的东西空有人形没有人样,过一两个月就化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东方青苍微微眯起眼睛:“嗯,你主子懂得还挺多。”

“我主子是天上地下万事皆知的神仙。懂得多、法力高,最是厉害。”她言语之间是十万分的骄傲。

“哦?”东方青苍轻声道,“与本座比,如何?”

“你比我主子差远了。”话脱口而出,小兰花觉得空气沉了几分,她转了转左边眼珠子:“不……我是说,术业有专攻,我主子知道的东西多,但不一定打得过你呀……”

“后辈神仙。”东方青苍言语里是满满的不屑,“所知天地几何?怕是知道的,也不及本座万一。”

小兰花忍住撇嘴的冲动,又生怕大魔头去找自家主子的麻烦,只好弱弱地应声道:“是,魔王大人你最厉害。”

雾气在眼前氤氲,坐了半晌,小兰花也不拘束了。反正水面波光荡漾,什么也看不清,她嫌无聊,索性玩起水来。

她试着调用东方青苍体内的气息,拿食指在水下轻轻一弹,登时一道气息破开浴池中的水,像是有鱼从她指尖游出一样,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水痕。

东方青苍的右眼睁开,瞥了一眼,随后就当没看见一样重新闭上。对于小兰花私自调动自己体内气息他倒没有多大反感,毕竟她这样安安静静地用他的气息玩,比她叽叽喳喳地用他的嘴巴吵来得让人舒心多了……

话音未落,小兰花挥掌而出,一股长风唰地甩了出去。气息撞上两丈外的砖石墙壁,将砖石撞击出一个大坑。与此同时,池中之水被凌厉的掌风一斩为二,让东方青苍的身体瞬间裸露在池中。

身体的清凉让小兰花下意识地垂头一看,然后震惊得忘了抬头。

被分开的水轰然落下,重新填满浴池。水波激荡,哗哗地撞出白色的泡沫。也将浴池另一头的砖石都冲进了水里。东方青苍揉着额头:“你没听见本座的话吗?”

小兰花完全呆住了:“你……你身上真的有……乌龟……”

东方青苍已经不想搭理她了,自浴池中踏了出去,扯过一旁备好的浴巾将身体擦干。伴随着他的动作,尚在惊吓中未回过神来的小兰花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别……不要,不要这样擦胸膛啊!我感觉得到啊!”

“啊!你在擦什么地方啊!啊啊啊!羞死人了!不准擦了!”

“你再吵,本座便再擦一遍。”

小兰花彻底安静下来。

穿好衣裳出门,濯尘殿外已经站了一片侍者。为首之人战战兢兢地走到前面来:“尊上,可是有何处不满意?”

东方青苍看了他一眼:“池子太窄了,拆了重建。”

但东方青苍既然开了口,自然没有人说他不是。侍者应了,目送他离去。

东方青苍在魔界歇了三天,三天时间,整个魔界讨论的事情全是关于他。

尊上今天早上吃了块软糕,刚夸了一句好吃,下一秒就将软糕吐出来,说拿出去喂猪。

尊上今天中午去赏花,刚夸完兰花漂亮,转手就将院子里的兰花连根拔了,让人拿去埋土里做肥料。

尊上今天晚上睡觉之前,服侍他的侍女在窗户外面又看见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了,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的话。

时间一长,魔界的人都开始怀疑,这个魔尊……他如果不是冒牌货那肯定就是……有病啊!

喜欢的食物要拿去喂猪,漂亮的花要连根拔起,时不时自言自语,动不动就朝令夕改。

上古魔尊,果真邪气至极,举手投足都让人难揣测。

而第四天一大早,魔尊便说他要去人界。要干什么也不说,派人去帮也不干,右手拂了拂衣袖,左手抓了两块糕点就上路了。

丞相觞阙本叫疾行者跟着去,但没隔多久疾行者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说是险些被魔尊砍成两半,他就躲了一瞬的工夫,再回头就没看见魔尊的身影了。

能走得如此快,想来这个定是真的魔尊没错了。但……确认了这就是魔尊之后,魔界的人,反而更加莫名地忐忑不安起来。

孟冬,昆仑已是漫天大雪。

小兰花看着走在前面的水影人有点不忍心。他的脚和脑袋都已经被封冻成冰,但还是努力地往前走着,将东方青苍带入被大雪覆盖的昆仑深山之中。

“他快要死了。”小兰花道,“你不给他补点法力或者是让他暖和一下?”

“他的作用就是死。”东方青苍答得毫无感情。

小兰花撇嘴,在心里暗骂东方青苍无情。

水影人带着他们行至一座山头,一股寒风自他身下吹来,他身子一僵,从脚至头被彻底冻结成冰,只是手指还遥遥指着前方。

小兰花攀上山头,跟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山下面是一处深渊,在深渊的断壁中间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冰洞,约莫两丈多宽。

东方青苍视力超群,小兰花眨了眨眼仔细一瞅,登时便看到了冰洞周围的墙壁上覆盖满了透蓝色的小冰晶。那种东西小兰花不认识,但看那模样,她就知道,那冰洞之中的气息定是极寒。

小兰花知道东方青苍身体强壮,但是……

她用左手抓了抓衣襟,东方青苍就穿了三件衣裳,外面这件黑色的大袍子好看是好看,可在这冰天雪地里就会兜风,一点实用性也没有。小兰花开口问道:“我主子以前和我说过,昆仑山下有妖市,我们要不要去买件火狐披风搭上再去那个洞里啊?那里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封印,冷得不同寻常啊。”

东方青苍理也不理她,脚下气息一动,拖起他的左半边身子便往崖壁上的冰洞而去。

还未走进冰洞,小兰花便觉一股凌厉的寒气扑面而来。

果真是非同寻常的地方,至少刚才走了一路,不管风雪多大,小兰花其实是没感觉到冷的。但到了这里,只是风一刮,小兰花就有点哆嗦了。

这可是东方青苍的身体!小兰花望着里面被蓝色冰晶覆盖满了的岩壁,洞内幽深,通向未知的地方。小兰花开始有点怕死了:“你要找什么剑呀,别找了,咱们回去吧,重新打一把就是了。这里面让我感觉好不安啊……”

“闭嘴。”东方青苍冷冷地说了一句,一脚踏进冰洞之中。

像是察觉到外面有人进入一样,洞穴里呼啸出来一阵寒风,将东方青苍银白色的发丝掀起,让他长及脚踝的银色头发瞬间结上了细细的冰碴。

小兰花不安更甚:“真的好冷啊。大魔头,这个地方真的很不妙啊……我主子说过有些地方真的不能去的,天地之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缝隙,你再厉害也是一己之力,不能与天道抗衡……”

“天道?”东方青苍脚步往前一踏,仿似有一股烈焰自他脚下蹿出,划分为三股,一道径直冲入洞穴深处,像是在还击方才那记冷风,呼啸着将地面烧出一条道路来;另外两道火光一左一右,顺着岩壁蔓延而上。小兰花但见周围蓝色冰晶瞬间融化,耳边一阵冰晶爆裂的乱响。等她再转眼一看,东方青苍身前三步已不见蓝色冰晶的影子,只留下了灰扑扑的岩壁。

“天道算什么?”东方青苍语气轻蔑,继续迈步上前。

小兰花在东方青苍的身体里看得愣神,但越往深处走,她的不安就越发强烈起来:“大魔头,我觉得,除了冷,这里可能还有别的东西啊,我……”

话音未落,小兰花只觉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身体深处传来,一如当初东方青苍强迫她交换魂魄时一样。

小兰花呻吟出声,与此同时她觉得身体往右边一倒。小兰花眼前昏花,在天旋地转当中,她似乎看见东方青苍的魂魄被拽出了身体,随着洞外莫名其妙涌进来的风,被吹到了冰洞的深处。

紧接着,小兰花也没有在东方青苍的身体中坚持多久,一样被撕裂出来,被风卷进了透着蓝光的、神秘的冰洞里面。

一个东方青苍倒下了,千万个东方青苍站起来。

小兰花觉得东方青苍真的是她生命中的扫把星。

这才碰见他多少日子,她死来死去多少回了?先是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被自己拍死了,接着还要委委屈屈地跟一个男人抢身子。

这下更好,干脆魂魄离体,在人界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小兰花想起主子以前说的一句话,觉得真是太应景了:“真是倒了血霉。”

小兰花抱着胳膊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往左右看看。东方青苍的身体和魂魄都不见了;而自己魂魄离体,竟也没有冥府的鬼差来拉她去地府。不过想想,或许连鬼差都来不了这里,更甚者,天上地下知晓这个地方的人或许都没几个。至少小兰花就从来没听她主子提起过。

没了东方青苍的身体,四周的寒冷似乎更加彻骨。但好在她现在是一个魂魄,如果换作她以前那具身体,别说走路,恐怕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吧。

岩壁上的蓝色冰晶发着幽幽的微光,照得整个冰洞里面都亮堂堂的。小兰花轻轻唤了一声:“大魔头?”

她的声音在冰洞里来回回荡,传出去老远,可她一直没听到回应。她记得东方青苍的魂魄也被从身体里面拉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被后来那股妖风给吹到哪里去了。不过小兰花想,既然她现在还好好的,那大魔头一定也没有出事……

小兰花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现在他们两个都魂魄离体,依照大魔头的秉性,再见她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杀了的呀!

毕竟,谁想和别人一起共用自己的身体,而且她这些日子以来对大魔头……换作她是大魔头,说什么她也得把自己捏死。

小兰花明白,一直护着她不受大魔头迫害的屏障忽然之间倒塌了。所以,她现在要活下去就必须在东方青苍之前找到他的身体并且钻进去。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和东方青苍继续维持之前僵持不下的局面,得以生存。

绝对不能在找到身体前碰见东方青苍!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兰花浑身一僵,眼珠子滴溜溜地往旁边一转,看见了身侧一块大大的冰晶上映出了她身后东方青苍森冷的面孔。他身上的冷意与杀气涌出,登时盈满了整个洞穴。

就算是个魂魄,小兰花也听见了自己陡然增快的心跳声。

“可真是让本座好找。”他抬起了手,火光在他指尖显现。

小兰花根本不想去深究为什么他一个魂魄还能使用法力这个问题,只在东方青苍将火甩出的那一刻,小兰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躲过他的法术又将他的大腿抱住:“大人!小兰花知道错了!您别杀我!”

气节?那玩意儿不能吃,小兰花早就把它扔了!

东方青苍勾起唇角,微微露出的犬齿让他的面容显得森冷又歹毒:“你何错之有,这些日子,你可是让本座看到了自身许多不足。”

小兰花将他大腿抱得更紧:“我是当真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对大人您那么放肆的,嘤嘤,看在咱们一起吃过饭、睡过觉、洗过澡的分儿上,您放过我吧!”

“哭?”东方青苍皮笑肉不笑地将小兰花的下巴掐住,将她脸上的肉都掐变了形,提着她的脸便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用你的脸哭起来倒是让本座极为愉悦。”

小兰花噘着的嘴动了动,却因为东方青苍捏着她的嘴而说不出口。求饶的话说不出口,小兰花只好极力眨眼睛,以显示自己的无辜与可怜。

东方青苍却无动于衷,他嘴角的笑收敛回去,眼神越发冷了下来:“本座玩够了,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他手上烈焰翻腾,小兰花只觉脸颊边上热度惊人。她知道东方青苍要烧掉她的脑袋,让她魂飞魄散,那可是谁也救不回来的死法。

她当即心头一狠,挥手往东方青苍脸上一拍。东方青苍不防她突然变脸,被一个大耳刮子打个正着。与此同时,小兰花将一颗冰晶顺势拍进了他耳中。东方青苍手中火焰顿时式微,他一手拎着小兰花,一手捂住耳朵,似想将里面的冰晶融化,这时,小兰花另一只手对准东方青苍的心房,使了她最大的力气,将另一颗冰晶拍到他的魂魄之中。

冰晶入体,似乎对东方青苍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手一松,小兰花双脚落地,捂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然后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转身往洞穴深处跑去。

刚一转弯,便觉身后烧来一股炙热的烈焰,想来是东方青苍怒得不行,彻彻底底动了杀心。

小兰花吓得胆都要碎了。

再被抓住她一定会死成渣!

凭着这股信念,小兰花一口气跑出了老远,直冲过了十几个岔路口,气都要跑断了,才敢停下来。

往身后一看,东方青苍没有追来,想来是她拍的那两颗冰晶让他极不好受。

但是管他呢!他们现在就是你死我活的格局,只有找到身体,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才能消停下来。

小兰花以前听主子说过,五行相生相克,不管人魔仙妖,都有自己的五行,这是在出生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小兰花虽然不知道东方青苍的出生时间,但根据传说还有他善用的法术大概能看出,东方青苍是属火的。如此说来,此地的极寒冰晶正与他相克。

东方青苍魂魄离体,寻常魂魄在人界连东西都摸不到,更遑论使用法术。在小兰花所知晓的人中,除了战神陌溪与天帝,还没谁能做到这一点。在一个与他相克的地方用魂魄使用法术,东方青苍着实是已经厉害到另一个阶段去了。如果今天对上的是东方青苍的身体,小兰花敢肯定,在碰到东方青苍的脸之前,她就已经被他烧得连渣都不剩。

还好是在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她才能拼命与他一搏。

小兰花累得不行,垂头看了看自己被冰晶冻伤的两只手,忍着痛放到嘴边来哈气,哈着哈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照理说,她现在是魂魄的状态,应该碰不到人界的东西才对,就算是这个地方气息奇怪,但也是人界的领域,为什么刚才她还能偷偷把两个冰晶抓在手里?

小兰花想了一会儿,不得结果,干脆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东方青苍的身体,并且进入它。

小兰花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感觉四周的温度又低了几分,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其中两条的岩壁上依旧布满了蓝色冰晶,唯有一条,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小兰花有几分忐忑,但想着刚才一路走来都是一样的景色,所谓不破不立,不走向不一样的道路,事情恐怕很难再有进展。

一咬牙,小兰花搓着双手小心翼翼地踏入黑暗当中。

迈进黑色洞口不过两三步,小兰花便觉一股更冷的气息从里面涌出,几乎把她冻成冰。还是别去了吧,小兰花心里打了退堂鼓,但是往回走就是彻底被她惹毛了的大魔头。想想刚才在背后燃烧的熊熊烈火,面前的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刺骨了,黑暗也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毕竟,前面仍有一线生机,后面可完全是死路一条。

小兰花壮起胆子,继续往前面走去,一步路要先用脚指头在前面探三次才敢踩实。小兰花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可是回头一看,闪着蓝色光芒的冰洞离她也不过就四五丈的距离。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一声炸裂的响动,这鬼地方除了她和大魔头,应该没别的人进来吧!这动静肯定是大魔头在搞破坏!小兰花登时吓得魂都快没了,也不伸脚探路了,一股脑地往前面跑。

黑乎乎的洞穴里面还有数不清的弯道,小兰花撞了几次墙,就在黑暗中彻底失去方向了。现在回去的路看不见,这黑色洞穴里的尽头在哪儿也不知道。

小兰花又怕又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黑暗之中忽然飘来一股奇怪的气息。

十分浅淡。但小兰花很确信自己没有嗅错。在看不见东西、听不到声音的环境里面,这股气息更是尤为明显。

小兰花努力定下心神,顺着这道气息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了光亮。小兰花欣喜不已,连忙顺着光芒跑去,终于迈出黑色洞穴。眼前蓝色冰晶反射出来的光芒有些刺目,小兰花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的场景看清楚。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少说也有十来丈高,面积比东方青苍在魔界的寝宫还大。洞穴中间,不知是谁用蓝色的冰晶竖了一尊雕像,小兰花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女人的雕像,身着铠甲、手执长剑,英姿飒爽。

她好似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她的身姿却依旧挺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的寒芒长剑,剑虽被冰封,但小兰花仍能感觉出长剑剑气凛冽,似乎能斩日月、裂山河。

小兰花不认识。还没等她想出结果,四周寒气一凝,一道白气凝成的人影在空中幻化成形。

沧桑厚重的声音压得小兰花有点难受:“我……我是司命星君手下的小花仙,被魔尊东方青苍胁迫来此。我无意冒犯,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情况有点复杂,我现在在寻找东方青苍的身体。”

白影低声重复:“东方青苍。”他呢喃着这个名字,而后问道:“你可是要找这具身体?”

随着他话音落地,东方青苍的身体被白气从岩壁之中拉了出来。山石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小兰花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白影沉默良久,方道:“到底是找来了,我如今拦不住他,可也不会让他轻而易举便坏了将军安宁。”

小兰花听得一头雾水,却见下一瞬间,东方青苍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小兰花吓得一惊,待得那具身体落地,地面猛地一震,眨眼之间,无数东方青苍拔地而起!

小兰花骇得瞠目结舌:“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怎怎……怎么多了这么多东方青苍!

小兰花转头看了看立在自己身边的“东方青苍”。

他闭着眼睛,身体虽是山石所造,但皮肤五官与真的东方青苍毫无分别。

说不定就是真的?小兰花搓了搓手,后退几步,奋力往他身上撞去,却径直从他中间穿过,根本没有进入他的体内。

山石所造,没有生气,自然是装不住灵魂的。

小兰花非常沮丧,她看了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东方青苍”,登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可要怎么选啊?她抬头想寻找那股白气好声好气地问个明白,但那股白气在放出这么多“东方青苍”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这可如何是好……

小兰花左右望望,看见立在中间的女子雕像时,眼眸一亮。干脆站在高处看看好了,说不定一对比,真假立显。

她连忙往中间跑去,刚往雕像的基台上一摸,就觉得一股极寒之气钻入体内,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就将她打翻在地。

小兰花的手登时变得透明了些许。她后怕得心脏直跳,这还只是魂魄,如果是肉身碰上去,岂不是整个人就直接冻死了……

这里到底……她抬头一看,只见冰封的长剑像是在示威一样微微闪烁,简直就是在说:别碰我。

小兰花自是不敢再碰,但转头看了看这成千上万的东方青苍,她心里是无奈至极。便在此时,余光之中一团火光向小兰花怒砸而来,小兰花抽了口冷气,径直往地上一趴。火焰打在她身后的雕像基台上,只听嗤的一声,消失无踪。

周遭气息一动,方才那团白气重新在空中凝聚成形:“东方青苍。”浑厚的声音在洞穴内回荡不休,挟带着威严与怒气,震得趴在地上的小兰花心胸极闷。她不敢爬起来,只在心里估算着火团砸来的方向,匍匐着往另一头爬去。

她要尽快找到东方青苍的身体才行啊!

她趴在地上,一路上拽拽这个的脚,摸摸那个的腿,爬了一会儿,忽然抓到一个与其他山石不一样的——东方青苍!小兰花心头的激动还没散开便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化成了灰烬。

是真的东方青苍没错,不过是他的魂魄……

这三个字在小兰花脑海里飘荡不休。

她连挣扎和哭都忘了,只呆呆地看着东方青苍扯出了一个她从没在任何妖魔脸上看见过的恶毒微笑。比人类长许多的虎牙映着周围的寒光,像冰刃一样扎入小兰花的内心。

她感觉自己是条任人宰割的死鱼,连选择好看一点的死法的权利都没有。

“东方青苍!”白影在空中怒吼,“你这大恶之徒来此为何?”

东方青苍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趴在地上的小兰花的后脑勺冷声开口:“五行相克,你倒是挺懂。”

小兰花几乎要将脑袋埋在土里面:“我不懂的大人……”

白影在空中挥舞着手臂示威:“你定是觊觎朔风长剑,意图来此盗取。朔风千万年来只忠于将军一人,岂会为你这大恶之徒驱使!”

东方青苍盯着小兰花,收了笑,面色立时冰冷如霜。他手中气息凝聚,一团烈焰在掌心熊熊燃烧:“惹得本座如此生气,你倒是千古以来第一人。”

小兰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那个……在和你说话呢……”

白影愤怒咆哮:“恶徒!竟敢无视我!”言罢,他气势汹汹地向东方青苍冲来。东方青苍一抬手,手中烈焰凝成一个盾牌,将白影挡住。他终是转了目光,血瞳之中杀气凛冽:“朔风剑灵,你也是想死极了。”

白影讥笑:“不过一个魂魄,还敢叫嚣。东方青苍,千万年来,你始终不改狂妄。”

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东方青苍目光更冷,一挥手,烈焰如网一般将白影束缚绑住,但下一瞬白影便挣脱出火网,杀了出来。白气凝剑,径直向东方青苍心房刺去。东方青苍手中烈焰大作,幻化为一把烈焰长剑,将他格挡开来。双剑相交,未闻兵器碰撞之声,但却使整个山洞之内气息大乱,崖壁山石不断坍塌。

小兰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从东方青苍脚边爬走,然后站起身来,一路狂奔,见着一个身体就往里面撞,但却一直没有成功。可她不敢停下来,如果不趁他们争斗的时候找到东方青苍的身体,那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兰花在坍塌的山石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可一直寻而无果。她累得不行,回头一望,东方青苍还在与朔风剑灵缠斗,但是东方青苍的位置却一直在变化。他且战且退,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走。

且战且退?小兰花直觉这不是东方青苍的风格,她往他退的方向看去,那里立了好几个“东方青苍”。

小兰花在心里一琢磨,随即咬了咬牙,一头朝那个方向扎了过去。

跑过东方青苍身边之时,东方青苍从打斗之中分出心神,抛出一记火焰,径直砸在小兰花身上。小兰花躲避不及,登时浑身燃起了熊熊烈火。东方青苍见状便再不施舍她一眼。

他知道,这个小花妖死定了。

烈焰几乎要撕碎她的魂魄,小兰花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可现在面前一共立了三具身体,看上去一模一样。来不及挨个儿试了,干脆凭直觉上吧!

她一咬牙,拼着最后一股劲儿,径直冲向离东方青苍最近的那具身体。

东方青苍眼角一瞥,但见包裹着火光的魂魄含着眼泪一头扎进了他背后的身躯之中。

不可能……区区一只道行浅薄的小花妖的魂魄竟能在他的烈焰之中坚持这么久……

不等东方青苍细思量,他背后那具身体陡然软了下去。

血色的眼眸睁开,银发铺散在地。小兰花抬起左手看看,又抬起右手看看,咧嘴一笑,紧接着又撇下嘴哭出声来:“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她也不管另一边东方青苍还在和朔风剑灵打斗,就这样蜷着膝盖抱住腿,埋头号啕大哭起来。

闻此雄浑的哭声,东方青苍脸色铁青。看着面前的朔风剑灵,心头的怒火一节更比一节高:“本座饶不了你!”烈焰长剑劈砍而下,竟然径直将朔风剑灵以白气凝成的剑砍断。朔风一惊,尚未回过神来,那把烈焰剑便将他的身子狠狠劈开。

他痛呼一声,散为白气,急速缩回了冰封的剑身之中。

打斗结束,洞穴内的气息逐渐平稳,东方青苍收起剑,站到自己身体面前。

东方青苍冷眼看着她。

“你这个阴险歹毒薄情寡义又没有良心的讨厌鬼,我再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小兰花还沉浸在差点被烧死的愤怒中,心中对东方青苍充满了怨恨。

东方青苍沉默地看了小兰花许久,似乎终于认命了,破天荒地带着几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像瞬间失去了斗志一样,踢了踢小兰花的腿,声音也失了几分往日威风:“站起来,让我进去。”

小兰花不理他,拿屁股在地上磨蹭了一下,往后退了退。

东方青苍觉得自己应该指责小兰花这个动作,但是他心头满满的都是无力感。最后只好弯下腰,准备俯身进入身体当中。

小兰花抬起头,正对上东方青苍近在咫尺的脸。他面对面地向她压过来,鼻尖触碰鼻尖,然后透体而入。在一阵疼痛过后,身体里面又变得拥挤起来。

小兰花哼唧了两声:“这才是闹剧到此为止!”

这才是,他们正常的样子……

东方青苍心里的无力感更重了几分。

方才东方青苍与朔风剑灵的打斗致使山洞之中山石震颤,掉落不断。许多碎石落下来砸在女子冰雕上,待碎石从冰雕之上滚落下来时,竟被冻得坚硬异常,可见冰雕寒冷。

小兰花望着那女子已经模糊了的五官,嘀咕道:“天界的女神仙一个个都罗带轻飘、步履似烟,我不记得有她这样英姿飒爽的啊。”

东方青苍撑着右边身子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些许讽刺:“天界没有天地战神雕像?”

小兰花一愣,连着之前的事情一想,登时反应过来:“这竟然是赤地女子……”传说中的天地战神、打败了东方青苍的英雄。

东方青苍不再搭理小兰花,右手掌中火焰凝聚,绕成一根藤蔓形状,如蛇一般攀爬到赤地女子身边的长剑之上。火蛇缠绕着寒剑,极热与极冷相互碰撞厮杀,白气喷涌而出,将整个冰洞之内遮掩得朦朦胧胧。随着争斗越发激烈,洞内空气犹如利刃,斩裂数块崖壁山石。小兰花惊悚地看着她面前的地面被气流斩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然而利刃在东方青苍面前三步时,突然止住来势,然后像被打散了一样消失无踪。

小兰花这才注意到,在她的面前早就结下了一个透明的结界,阻挡了外界一切激荡气息。

东方青苍在这样剧烈的震荡之中岿然不动,与他面前的赤地女子相望而立。

小兰花这才明白,原来当初主子所说的东方青苍与赤地女子一战,使天地颠倒,日月星辰亦受其干扰,绝不是夸张。

便在小兰花感慨万千的时候,忽听一声巨响,面前包裹着朔风长剑的坚冰终于被东方青苍的烈焰灼烧干净,冰雕基台破裂。

东方青苍一抬手,火蛇缠绕着朔风长剑,将它拉了过来。剑柄被东方青苍握在手里,小兰花明显感觉到它在抗拒挣扎,但东方青苍五指稍一使力,剑刃周身被红光一灼,长剑便再无声息。

小兰花大惊:“你杀了朔风剑灵?”若是剑灵已死,那这把剑可就成了废剑了。

东方青苍将朔风剑收于腰间:“不过是让他听话。”

失去朔风剑,面前的赤地女子冰雕瞬间没了光泽。头顶山石塌下,压碎了冰雕的脑袋,地面震颤,尘埃四起。这个地方经不住方才的争斗,终于要塌了。

“我们得赶快找到出路。”

“出去还用找路?”东方青苍开口讥讽,周身气息一动,径直冲上洞穴天顶,搅碎山石,生生从大山中间撕开一个通道。东方青苍便轻轻松松地从头顶的通道飞了出去。

离开山洞之后,小兰花不由得回头去看。在一声声轰鸣的巨响之中,一块雪山山体轰然崩塌,将冰洞和冰雕一同彻底掩埋。

小兰花回过头:“你这样搞破坏,天界会治你罪的。”

东方青苍毫不在意地一笑:“本座本就是万罪之身,何惧再多一条?如今天界,也无人能奈我何。”

小兰花一撅嘴:“我也是天界的人啊。”

此话一出,回答她的是雪崩之后昆仑山上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啊。”小兰花有恃无恐地说,“你这么厉害,进冰洞的时候怎么还会被拉扯得魂魄离体啊?咻咻咻地就不见了,坚持的时间还没有我久呢。”

东方青苍本不想理她,但小兰花越说越来劲,嘚瑟个没完,让他心烦不已,唯有答道:“天地之间本就有不少时空罅隙,你主子告诉你许多地方不能去倒也没错。此处于他人而言是必死之地,先有极寒为盾,后有罅隙将人灵魂与肉体剥离。赤地女子将她的长剑冰封于此,是不想他人打朔风长剑的主意。”

“那你还把这剑拿出来,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遗愿。”

东方青苍冷笑:“要怪也只能怪赤地女子无能,将此剑藏得还不够深。”

小兰花撇嘴:“你魂魄都被人家拉出去了呢,还好意思笑话人家无能。”

“若不是你抢占本座一半身躯……”东方青苍咬了咬牙,将心头怒气忍住,“也罢,如今朔风剑已取得,给本座带路,去昆仑山下妖市取一把剑鞘。”

小兰花一愣,又回头看了看塌掉的半面山:“闯了这么大祸,去妖市要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妖怪看出咱们两个魂魄共用一具身体……天界回头要是知道你闯祸时我在你旁边,我会被连坐的……”

“那真是太好了。”听得出,东方青苍是真的很愉快。

小兰花撅了撅嘴,心里不满,却也并不觉得十分生气或失望。她明白,她和东方青苍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仇人,都打心眼里希望对方倒血霉。

东方青苍与小兰花各自算计着心里的事情下了昆仑山。在他们离开之后,崩塌的白雪之中慢慢飞出了一只紫色的蝴蝶,拖曳着一道灵动的光芒,翩翩飞舞,往天边而去。

昆仑山下的妖市妖气十足,热闹非凡,前来买卖的人更是鱼龙混杂。除开各种各样的妖怪,偶尔也可见几个修仙的凡人前来购买法器。

小兰花只听她主子提过妖市热闹,却不承想,原来妖市比主子描述的更加奔放。

从踏入妖市的那一刻起,小兰花的眼睛就一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边路旁的花长着牙齿,那边的房子修成了弓形,面前走过的这个女妖怪,袒露着胸膛,察觉到小兰花的眼神,还向她抛了一个媚眼……

天界清净,何曾这般灯红酒绿过,小兰花一路都啧啧称奇。

东方青苍对这些热闹显得毫无兴趣,直奔兵器铺而去。只是小兰花目光流连,使东方青苍左脚时不时跟不上步伐,没多久就有妖怪凑到东方青苍旁边介绍:“大哥,要拐吗?”

东方青苍目光冷冷一转,那人一愣,然后便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店铺的老板恶狠狠地打他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瘸的,你不好好卖?”

“老板……那是个身残志坚的……哎哟别打!”

在妖市绕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兵器铺子,小兰花不走了,往路边茶肆一坐,道:“我们得打听一下,自己瞎找哪行啊。”

东方青苍没说话,默认了小兰花的说法,因为转了许久,他并没有感觉到属于武器的斗气。

茶肆中没有几个人,东方青苍一坐下老板娘就翘着一人长的蛇尾巴走了过来。看她头上鲜红的冠子,小兰花猜这应该是个上千年的蛇妖。

蛇妖走到近前,眼珠子在东方青苍脸上一转,然后笑了起来:“这位小哥面生啊,第一次来妖市?”她说着,给东方青苍倒了杯茶。

东方青苍一贯不爱理人,只好由小兰花来应付。她抿了口茶,答道:“是第一次来,跟老板娘打听一下,这妖市哪里有卖剑的呀?”

“小哥要买剑哪。”蛇妖上上下下打量了东方青苍一圈,目光在他腰间的长剑上略一停留,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下一瞬,便觉周围气息陡然变重,一股杀气扎进肉里。她连忙挪开眼神,背后淌出冷汗,笑道:“小哥第一次来恐怕有所不知,咱们妖市以前东西都是混着卖的,但自打那位来了之后啊,这寻常东西和杀人武器就分开卖了。要买剑得穿过市场后面的那片小树林,到冰湖下面去。”

“那位?”小兰花眨巴着眼睛问,“哪位?”

“外面的人不清楚,只有咱们这些常年在这儿摆摊的才知晓,是妖市的主子,咱们叫他殿下。”

东方青苍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站起来便要走。老板娘连忙道:“小哥茶还没喝完呢。”

小兰花仰头将杯中茶饮尽,又道了声谢,然后便被右边身子拖着走了。

蛇妖见东方青苍走远,连忙到了楼上,推开房门喊道:“闺女闺女,这次娘亲给你看好了,是个极勾人且身体强健的小伙子。”

屋内床上的女子闻言立即坐起身来。

“娘亲看不透他的修为,想来是有点本事的。”

床帏内传出女子沙哑的声音:“他修为高……如果药,没有起作用该如何是好?”

“无妨,娘亲亲手调制的夜夜笙箫,那可是连神仙喝了都挡不住的。”

床帏之内传出蛇吐芯子的嘶嘶声。

“你记着稍微克制点,可别把这个再给弄死了。殿下这段时间可是都注意到为娘了。”

“娘将他诓到妖市后面的树林子里去了,你嗅着夜夜笙歌的味道去就是。”

刷的一声,屋内再无响动。

听说堂堂魔尊在集市上买肚兜。

一路行至妖市外的树林中,小兰花脚步越来越拖沓。

东方青苍忍了忍,但又一次左脚绊右脚后,他终是没忍住,沉了脸色冷冷道:“又有何事?树林子你也瞅着新鲜?”

小兰花有些不舒服地抓了抓衣领:“大魔头,你不觉得有点热吗?”

东方青苍冷笑:“些许药物便能乱你心神,你这仙体可当真是自己修的?”

“药物?”小兰花一边说一边又要拽衣领。东方青苍眉头微皱,一把拍开左手,还没指责小兰花,小兰花就先急了:“你让我解开衣领喘喘气啊,我都快热死了。”

东方青苍显得无动于衷:“那你就去死。”

小兰花气得咬牙:“扒个衣服而已,你一个大男人羞什么羞?要看见什么,亏的可是我!”顿了顿,小兰花又补上一句:“再说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听见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东方青苍已经连扶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想再与小兰花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迈腿往前,但左脚死死钉在地上,半点也不挪地方。东方青苍心底积攒的怒气蹿了起来,声音冰冷:“你当真以为本座拿你没有办法?”

话音未落,小兰花便用他的嘴喘了两口气:“不是……我是真的觉得好奇怪。”她咬着嘴唇,拿左手摸了摸小腹,“这里……”手掌摸到小腹的瞬间,温暖的触感一下子涌上了大脑,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她灵魂里叫嚣,“大魔头,你的身体……好奇怪……”

东方青苍眉头皱得更紧。

这小花妖的道行及定性真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不过一点药物反应便能将她扰乱至此。东方青苍对教养出这样灵物的主子表示十分不满,但这样的状况下,他若是再不管,任由药物在体内肆虐,恐怕小兰花真的会生出什么他难以意料的祸端。

他沉了眉目缓缓开口:“定心神。身体五感不过是虚幻之物,且守元心,抛……”话没说完,小兰花扒掉了外袍。

“我们回昆仑雪山上去凉快凉快吧。”

东方青苍沉默,然后不悦地开口:“本座肯开口指点心法,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你好好听本座的话,比你上十座昆仑都顶用。”

小兰花却显得越发焦躁,连话都不想和东方青苍说了,只拿手在小腹上磨蹭。身体升腾起的愉悦以及空虚感让东方青苍也有几分意外——这竟不是单纯的妖界媚惑物。

他调动体内气息,欲将药物强行推挤出体内,便在此时,忽闻嘶的一声自他身侧传来。左腿上有异物划过,滑溜溜的感觉甚至让小兰花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公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孤寂林间,可是不知前路如何行走呀?”沙哑中带着媚惑的声音在东方青苍耳边响起,气息喷在东方青苍耳朵里,吹出了一阵阵难耐的瘙痒。小兰花忍不住地左腿一抖。

东方青苍却冷冷站着,等蛇妖将脸伸到他面前,吐出芯子要去亲吻他的嘴唇的时候,东方青苍右边嘴角一勾,表情邪佞又狂妄。他右手一抬,将缠在自己身体上的蛇身人头女揪了下来,五指成爪,狠狠捏住了她的脑袋。

蛇妖哀哀叫痛,蛇身痛得在空中蜷了起来,蛇尾在地上挣扎着甩来甩去:“公子公子……哎哟公子……奴家好痛。”

“将主意打到本座的头上,当真是勇气可嘉。”

在东方青苍的手指之间,蛇妖看见面前的男子左边脸与右边脸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他左边脸颊面色酡红,目光迷离,是与寻常中了她娘亲药剂的男子一样的表现;右边则完全不同,他右眼清明,眸光犀利,暗含杀气,嘴角的笑意更是犹如地狱催魂使者一般令人胆寒。

这一左一右截然不同的反应让人首蛇身的女妖怪心惊不已,然而更让她惊惧的是捏着她脑袋的这只手。光凭她拼尽全力挣扎而未能挣脱一丝一毫这个事实,蛇妖就知道,自己与面前这人的实力天差地别:“大人,大人!奴家……小妖知错了……”

东方青苍点头,凉凉道:“好,既然认错,那便说说,你该得什么惩罚。”

“你不说……”东方青苍脸色冷了下来,“那本座便直接罚了。”话音一落,东方青苍五指之间微微燃出了红色的烟火。只听嗤嗤几声,蛇妖脸上立即被烧出了五根指印。她凄声惨叫,声音震得林中鸟儿四处乱飞。

东方青苍将她甩开,蛇妖立即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她没有手,只好用尾巴挡住自己的脸,浑身颤抖着,竟不敢抬头看东方青苍的脸。但是即便垂着头,她也能看见东方青苍拖着一条腿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随着东方青苍的靠近,她周身的空气又开始变得灼热而沉重,几乎要将她的皮肉挤破。她从未感受过如此骇人的气势,只得低着头匍匐在地,连痛也不敢叫,一声不吭地表示臣服。

东方青苍伸出了手:“解药。”

“大、大人,这是小妖母亲调制的药物……此药没、没有解药。”

东方青苍闻言,挑了挑眉:“如此说来,留你无用?”

“不不不!”蛇妖连忙求饶,“小妖现在便让母亲调制解药,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她声泪俱下,却哭得东方青苍连连皱眉:“本座近来最烦哭声。”

东方青苍手中烈焰骤起,就在此时,他的左手一动,忽然贴住了他的下腹之下,然后猛地一抓!

东方青苍浑身一僵。便在这怔忪的一瞬间,他嘴里吟哦出了一声沙哑又婉转的喘息。

手中火焰猛地熄灭,东方青苍像是被自己吓傻了。

趴在地上的蛇妖更是摸不清状况。她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心里实在是想不透,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有没有中那什么药啊……

场面静默了好久,直到远处传来呼呼的风声,一个女子大喊着奔来:“休要伤我女儿!”一道妖力冲着东方青苍劈砍而来。

东方青苍下意识地竖起结界。妖力撞散,将周遭的大树尽数拦腰截断。

青蛇妖站在东方青苍面前,沉着目光又上下打量了东方青苍一眼:“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这夜夜笙歌有解药,解药便是奴家的血。奴家愿滴血赎罪,只望大人别再追究。”

东方青苍紧紧闭着嘴巴,竟是被刚才那一声吓得不敢轻易开口了。

堂堂魔尊,竟然会有不敢开口说话的时候。东方青苍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把以前没做过的事情,全都做完了。

将小兰花放在下腹之下的手拿开,为防她挣脱,东方青苍干脆左右手十指相扣。小兰花终于无法再做出出格的动作。

但是这样并不能让东方青苍身体中的躁动消失。小兰花焦躁难耐,左手手指在东方青苍的右手手背上来回抓挠。

东方青苍皱着眉头,终于冲蛇妖开口:“拿来。”

蛇妖连忙将食指割破,转手以术法变出一个瓷杯,将血挤入瓷杯之中,小心翼翼地端给东方青苍。

东方青苍接过,转了转杯中红血。小兰花嗅到蛇血的气味,躁动平息些许。

“三千年青甲蝮蛇,倒是滋补。”东方青苍将杯中蛇血一饮而尽,舔了舔染血的唇。再一抬眼,那盈满杀气的眼神骇得青蛇妖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在妖市地界最重承诺,不管什么买卖皆是如此,方才大人答应放我母女走,而今反悔,可是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哦?”饮过蛇血,小兰花的魂魄在东方青苍的身体里像是精疲力尽地睡过去了一样,彻底安静下来。这让本来由小兰花撑着的半边身子几乎瘫痪。东方青苍心中不悦,再加之想到平时,连他都要费心思与这小花妖斗智斗勇,如今她却如此轻松地被药放倒,这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本事?

东方青苍想了想,心中不悦更甚。

但这些不愉快都被他藏在了内心深处,他脸上只是勾着嘴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对青蛇妖道:“可本座就是要惹这麻烦,如何?”

话音一落,青蛇妖忽觉周身压力更重,空气中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不管她如何拼命相抗,那只手都紧紧地拽着她,坚定不移地把她拉到东方青苍面前。

东方青苍抬起右手,轻轻落在青蛇妖的颈项上。一股寒意扎进她的肉里,让她再也无力挣扎。方至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惹到了一个完全不该招惹的人。

青蛇妖觉得委屈极了,在茶肆时这个人的言行举止明明判若两人啊!若是早知如此,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他下手啊!

青蛇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但此时哪还顾得上委屈,她哀求道:“大人大人,饶了小妖吧。小妖苦修三千年,天劫也历了十数次,大人您杀小妖容易,但恐损您阴德呀!”

东方青苍冷笑:“待你见了阎王,尽管让他给本座扣阴德。只怕他卷宗积满了冥府,也数不完本座罪孽。”言罢,他指尖在青蛇妖颈项间轻轻一划。伤口极小,鲜血缓缓淌出,青蛇妖吓得面色青白,东方青苍对于青蛇妖的惊恐显得无动于衷。他将染满蛇血的指尖放到唇边,然而还没等他伸舌品尝,忽觉斜刺里卷起一股细风,利刃一般划开自己擒住青蛇妖的力量,让青蛇妖挣脱了束缚。

东方青苍眉目微冷,转头一看,树林的另外一头,传来枯叶被缓缓碾过的声响。

没一会儿,来人的身形出现在小树林通往冰湖的道路之上。

见到来人,东方青苍微微眯起眼睛。不只为此人竟腿脚残废、困坐轮椅,更为这人周身缠绕的神秘气息。以他魔尊之体,竟然难以看破此人道行来历。

而挣脱东方青苍禁锢的青蛇妖则好似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中。来者救了她,她却并不逃到那人身边,只退到自己女儿身旁,跪在地上,将她女儿紧紧抱住:“殿下……”

东方青苍眉梢微微一动。

“近来妖市常有独身前来的男子失踪,果然是你母女所为。”蛇妖之女瑟缩在青蛇妖怀里,不敢抬头看那人一眼。男子掩唇咳了两声:“去冰湖之下领罚。”

“殿下……”青蛇妖想要求情,但触到妖市主的冰冷目光,连忙垂头应是,捂着颈上的血,转身欲走。

东方青苍倏尔冷冷一哼,一道杀气飞快地划过,斩裂青蛇妖跟前的大地。

“本座的食物,岂是说走便能走的?”

青蛇妖不敢答话,悄悄瞥了妖市主一眼。

妖市主坐在轮椅上,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面对东方青苍在气息上刻意的压制,却只是微微一笑:“魔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青蛇妖闻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今天给传说中的上古魔尊下了……那啥?

东方青苍眼睛一眯:“何以看出本座身份?”

“说来惭愧,在下与魔界尚有几分交情,对魔界境况也算略知一二。如今三界之中能拥有如此强大魔力的人,除开前些日子撞毁昊天塔的魔尊,还会有谁?”妖市主笑道,“怪在下治下不严,使手下之人对魔尊行如此失礼之事。作为赔偿,便请魔尊随意在这妖市逛逛,看上何物,尽管取用便是。”

东方青苍指了指青蛇妖:“先要她的命。”

“魔尊说笑了,生命如何能拿来买卖。”

“不给吗?”东方青苍一哂,“本座自己取。”

青蛇妖听闻这几句对话,骇得一动也不敢动。一前一后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周遭树林之中的树叶却开始诡异地晃动。就在青蛇妖以为两人即将动手之际,东方青苍哼唧了一声。

空气中的剑拔弩张感瞬间消失。

青蛇妖拼着不要命地回头看去,只见东方青苍捂着嘴,黑沉着一张脸。

“妖市中人,是错是对、如何惩罚都由在下决定,不敢劳烦魔尊。”终于,妖市主打破沉默,“至于其他……冰湖之下水晶城中不日便有大量精致法器宝物拍卖,魔尊自可随意挑选。”

听闻妖市主的提议,东方青苍无动于衷。他放下捂住嘴的手,找回方才慑人的气势:“从没有谁对本座不敬后,还能全身而……哼哼……”

听到最后两个音节又从嘴里冒出来,东方青苍太阳穴上青筋一跳:“还能全身而退……哼嗯!”

小兰花的魂魄在东方青苍的身体里睡熟,因被他的说话声惊扰,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东方青苍不得不再次捂住嘴。

他的行为举止让旁边三人都看呆了。

东方青苍额头上青筋直跳,正强自忍耐,青蛇妖忽然动了念头,抱着女儿想要趁机逃走。蛇尾一动,在地上磨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

东方青苍正是一腔邪火无处可泄,闻声抬眼,四周杀气陡增。妖市主连拦都未来得及拦,空中一道气息唰地切下,径直将青蛇妖的尾巴斩断了手臂长的一截!

青蛇妖一声惨叫,断尾处鲜血淋漓,痛得她倒在地上翻了好几圈。

东方青苍黑着脸,探手一抓,将蛇妖断尾抓在手上:“本座给你一个情面,留她一命。妖市宝物本座没有兴趣,给本座寻造宝人一名。”他语速极快,像是生怕慢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样。

青蛇妖在凄声惨叫,蛇妖女儿缠着她母亲的身体压抑着惊恐的哭声。妖市主静静看了东方青苍一会儿,竟没有生气。他的目光在东方青苍腰间的朔风剑上一转,声音平和道:“如此,魔尊便先入冰湖之下的水晶城吧。”他手轻轻一挥,一盏白色的灯浮在空中,飘飘荡荡地往冰湖而去。

东方青苍紧闭着嘴,一声不吭地随白灯下了冰湖。

直到东方青苍的气息全然被湖水淹没,妖市主幽深的眼眸方转向还在地上哀哀呼痛的蛇妖:“你们杀了不少人,行事越发熟练,胆子也越发大了,主意竟打到了魔尊身上。”

“小妖无知,小妖无知……”青蛇妖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女儿更是一眼也不敢看妖市主。

“你们知我素来宽宏,但规矩始终得立好。”

青蛇妖脸上冷汗涔涔,却咬紧嘴唇,不敢发一言。

“三千年蝮蛇妖滋补……”妖市主的目光落在天边、昆仑山的方向,“那便存下来吧。”他轻唤一声:“蝶衣。”紫色的蝴蝶倏尔自他轮椅之后飞出,落在他轮椅右后方。光华一转,一个紫衣女子垂首而立。

“榨干她的血,保存好。”他说得轻描淡写,身旁的女子也应得干净利落,面无表情地走到青蛇妖面前,伸出了手。

“殿下!殿下,小妖不为自己求饶,只求殿下放过小女……”

妖市主的目光淡淡落在人首蛇身的女妖身上:“她呀,她,暂时死不了,我另有用处。”

小兰花不知自己在黑暗中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遭环境已全变了样。

水底,无光,只有前面一盏诡异的白灯摇摇晃晃地领着路。

“这是哪儿?”小兰花开口,眼珠子左右一转。不等东方青苍回答,小兰花的目光忽然落到他的右手上。他手中正捏着一条青色的断蛇尾,蛇尾还在不停地蠕动,断口处鲜血淋漓。小兰花吓了一大跳,拼命往后偏了偏脑袋:“这是什么?好恶心!东方青苍你不要胡乱捡东西行不行!”

东方青苍努力把脑袋偏了回来,隐忍着怒气开口:“给本座闭嘴。”

小兰花还欲争辩,前方的灯倏尔停了下来。只听吱呀一声,一丝光亮从黑暗中泻出来,门扉打开,热闹的声音登时涌进耳朵里。与声音一同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小兰花自身修为不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气息,但东方青苍知道,这是斗气。

是染过血的武器特有的冰冷而雄浑的气息。

东方青苍浑身的血液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流动速度:“妖市主话倒不假,此处确有不少宝贝。”

小兰花早就听主子说过,魔尊东方青苍生性好斗,当年斗遍了魔界又上天界,但凡有点名气的武将,没有谁没被东方青苍打疼过的。直到他自认三界之中再无敌手,独孤求败似的去了焱山,最后才败于赤地女子之手。

小兰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东方青苍要那样做,直到现在感觉到他体内涌动的气息,她方知,有一种东西,叫作天性。

冰湖底的水晶城说是一座城,其实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水底宫殿,墙壁以水晶砌成,又布施了结界,使宫殿之内没有渗透进一点水珠。

在宽阔的大殿之中,是一个买卖市场。相比于地面上的妖市,这里的交易要郑重得多。付款时鲜有金银,多为鲛珠或镇魂玉等奇珍异宝。白色的灯依旧在东方青苍面前飘着,将他带往造宝人所在之地,但是小兰花从进来以后,全部心神都被路边宝物吸引,哪里还迈得动脚步。

左手边这个摊位上在卖亮晶晶的首饰,前面那家店做的暗器精致玲珑,特别适合女子随身携带,还有那个!

小兰花瞬间被一家卖肚兜的店铺吸引了全部目光,几乎是强迫地拖着东方青苍右半边身子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店铺旁边。她摸了摸绣工精致的红色肚兜,露出了“想要”的目光。

店铺老板娘的原形是鲇鱼精,两根鱼胡子长长地垂下来。对上东方青苍亮晶晶的眼神,她立即热情地用胡须将挂在高处的肚兜取下来,递给东方青苍,嘴里还招呼道:“小哥,自己穿还是给媳妇啊?”

东方青苍听到这句问话脸色黑了一半,而另外一半却越发精神奕奕起来:“自……”东方青苍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拍出的响声将周遭路人都惊了一惊。

老板娘满含深意地笑了:“小哥,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我都懂的,我今日男男女女都卖了不少呢。我跟你说,这一年啊,也就今日能让你在水晶城买到我织的这天香肚兜。不怪你被吸引,我这肚兜确实好啊,颜色鲜艳、质地舒服,最重要的是,这肚兜平时闻起来一点气味也没有,可是只要身体温度稍稍一升高,这料子里暗藏的香,哎哟!勾人心魂!这最最重要的是啊……”老板娘在肚兜上揉了揉,登时,一股异香飘散开来。小兰花一嗅,果然是勾人心魂,连东方青苍也不由得被这香味熏得挑起眉头。

老板娘贼贼一笑:“将肚兜搓到这种热度是勾人,可要是再使劲儿揉一下,那就能要人命了。咱们水晶城只卖武器,这肚兜,可是个防身利器。”

小兰花眼睛不可抑制地亮起来,不管东方青苍的右手将嘴捂得多死,她愣是从缝隙里挤出了几个字:“买!买买!”

东方青苍彻底黑了脸。

他堂堂魔尊,在妖市买了一个女人的红色肚兜,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他转身往外走,小兰花却拼死要留在店里,两人魂魄撕扯,几乎要将身体撕成两半。

便在这时,一股更诱人的香气传到小兰花的鼻子里,那是食物的味道!

小兰花脑袋往旁边一偏,看见了一个正甩着锅铲的老板,锅里是几颗白色的药丸。老板大声吆喝:“吃一颗浑身鲜血变毒血了啊!没人敢碰你、没人敢咬你的防身利器了啊!附带丰胸美颜、滋补养生功能了啊!卖一颗少一颗咯!”

小兰花眼睛又是一亮,愣是在这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东方青苍的身体整个儿拉到了药丸摊面前。她豪气地一拍桌子,学着东方青苍的腔调吼了一句:“给本座来一颗!”

看到周围人惊骇的眼神,东方青苍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生出这种羞愤欲死的心情了……

他最后到底没有让小兰花吃下那颗药丸。东方青苍黑着脸,几乎是单脚蹦跳着离开了水晶城内最热闹的区域。

跟上前面还没走远的白灯,东方青苍开始气急败坏地训斥小兰花:“本座是对你太过仁慈,以至你越发不知分寸了?”

肚兜没买到,药丸也没买到,小兰花本还有点儿不高兴,但听到东方青苍这句语气森然的话,还是默默咽了口口水。

“如此之事若再有下次,本座定重回邺城,撕裂三界封印;待寻得机会,本座还要去天界,闹得你的主子与那些仙人欲死不能。”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好似深有体会,“本座的话,你可记住了?”

小兰花自知理亏,闷不吭声地挨完骂,乖乖地跟着东方青苍的频率迈腿。

直到前面领路的白灯停住,东方青苍心头邪火方才消了些许。

小兰花一抬眼,就看见一个漆黑的屋子,门上挂着“匠房”二字。屋里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东方青苍迈进屋里,屋内面积不大,三三两两的匠人正在忙碌,后门开着,门外是个壮实的汉子,正在敲打烧得火红的长剑。

东方青苍一进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东方青苍用眼角轻蔑地在屋中一扫,而后将方才挂在腰间的蛇尾扯下,扔到其中一个正在磨木头的老鼠精跟前。

忽然看到这条还在蠕动的血淋淋的蛇尾,老鼠精吓得叽地叫了一声,然后惊惶不安地抬头看向东方青苍。

东方青苍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又拔出腰间的朔风长剑,刷的一声,将它插入地面之中。刹那间,以朔风为中心,地面咔咔地结了一层厚冰,直扩散了两尺来远方停住。

“以蛇鳞造此剑剑鞘,几日能成?”

匠人们一时都被朔风剑吸引了目光,围过来啧啧称叹。

小兰花却在感叹东方青苍法力实在高强。

此前朔风剑在东方青苍身上的时候可是一点寒气也没散出来,可见是东方青苍一直用法力压制着它。这把剑有自己的剑灵,还是赤地女子用过的神剑,属性更与东方青苍相克,可他压制它的时候却不见半点费力……

小兰花觉得是时候深刻地反思一下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了。她还得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在分开以后,自己不至于死在这只自己用过的爪子上……

在小兰花心思乱转的时候,匠人们回答了东方青苍的话,说剑鞘大概要七日做成。

东方青苍倒也没有吝啬时间,只是恐吓了匠人们一通,让他们好好为他办事,不要乱打朔风剑的主意,然后就出了匠房。

小兰花还不放心地回头看:“剑就留在那里吗,他们要是把剑据为己有了怎么办?”她道,“那可是咱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

听到“咱们”两个字,东方青苍很不愉悦地冷冷一哼,道:“凭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朔风剑一尺。剑放在那儿,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看看尺寸。”

小兰花对东方青苍傲慢的回答撇了撇嘴。东方青苍对于她这样拉扯自己面部肌肉的动作已经习惯,连开口制止都没有,直接换了话题:“本座离世已数万年之久,于世间事所知甚少。”

东方青苍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让小兰花有些吃惊的。在这段日子的相处里,东方青苍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事实上他确实也是这样,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但对于败于赤地女子之手、“死”在上古的事,东方青苍提都未曾提过,好像那件事对他复活后的人生根本就没有半分影响。

但这句话却让小兰花察觉出东方青苍对当年那件事的在意。此刻,在她看来,他越是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其实便越是在意……

“先前你说你的主子博知天下事。她可曾与你提过,这妖市主是什么来历?”

小兰花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提过啊,我今日才知道这里有妖市主。”

水晶城里的交易还在继续。站在匠房门口,小兰花闲得无聊,眼珠子又开始往热闹的地方转。东方青苍有所察觉,略一琢磨,道:“可以去看看,不过,你要听本座的话。”东方青苍开口,一副对小孩说话的语气,“不准乱走乱跳、胡乱开口叫喊。”

对于东方青苍还准她去逛街这事,小兰花感到无比惊讶。惊讶之后,她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然后东方青苍迈开了腿,疾步向前。小兰花的目光还来不及在任何摊位上停留,东方青苍已经跨进了一个冰块堆成的屋子之中。

小兰花沉默……原来是东方青苍……他自己想看啊。

这间店铺给小兰花的感觉极其凝重。角落里有两三个衣冠华丽的妖怪在挑选长剑,店员正在给这两人介绍:“此剑剑气、邪气、戾气、怨气皆有,唯缺杀气,一旦到了人界战场之上,便能收得许多……”

小兰花转头打量起整个屋子,此间武器与外面看到的似乎相差无几,只是别致许多。店铺老板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本坐在角落里算账,但东方青苍一跨进门,他的目光就转了过来,然后甩了甩手上的金算盘,迎了上来。

“公子要什么?”仅从外表来看,小兰花看不出老板的原形是什么,想来道行已深。

东方青苍不搭理他,目光高傲地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壁正中的一束花上。

“本座要它。”东方青苍甫一开口,老板的眼中就泛起精光。

“公子,那只是本店墙上的假花,不卖的。”

东方青苍冷笑:“本座可曾问过你卖不卖?”

老板脸色微变:“公子,我这儿,可是做买卖的地方。”

东方青苍一哂,右手掌心一转,一枚金色的小石头被扔到了老板面前。小兰花认识,那是东方青苍以他自身魔力凝聚出来的法力精石。这么小小一颗对东方青苍来说消耗不了多少法力,但对于这妖市乃至三界来说,都堪称异宝。

持有魔尊的法力精石则可习上古魔族之术,炼化吸收后,还可以一夜之间法力暴涨。到时候不仅长生不老不是梦,连横行人界都不再会是梦。

小兰花有点儿想将那块精石抓回来,毕竟那可是能扰乱人界秩序的东西。但在小兰花动手之前,老板已一把将精石抢了过去。他看看精石,又看看东方青苍,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嘴唇颤抖着问:“魔尊?魔尊?”

东方青苍瞥了一眼墙上的东西:“将它取下。”

老板态度大变,点头哈腰地将那花从墙上取下,递到东方青苍手里。东方青苍抓起自己的左手,将花置于左手手腕上。只听窸窸窣窣的一阵响,花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根藤蔓缠在左手手腕上。

不再看老板得到精石之后欣喜若狂的表情,东方青苍转身出了店铺。

“等等……大魔头……”

“这是骨兰。”东方青苍道,“骨兰护主,将它戴好,危急关头将左手抬起即可。本座不想让身体的另一侧处在毫无防备之中。”

“谢谢啊,不过大魔头……”

“好好戴着,这个妖市不同寻常,妖市主或有阴谋,本座虽不死之躯,但眼下没工夫在此处与人消耗。”

“哦,但大魔头……”

东方青苍皱起眉头:“还有何事?”

小兰花道:“你不是在找一个叫谢婉清的人吗?刚才我听见店里那两个买剑的人说,谢婉清,现在在战场上呢……”

东方青苍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去看那家店铺,眼神比方才更亮了两分。小兰花瞬间感觉到,身体里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出现了……

悲剧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小兰花万万没想到,东方青苍把那把辛辛苦苦取来的朔风长剑说扔下就扔下了……

他把剑丢在妖市水晶城里让工匠帮他加工剑鞘,然后就驾云到了鹿城。

鹿城是大晋国的军事重镇,已经在风雨中屹立了三百年,如今却身处飘摇之中。原因无他,大晋国已有苛捐杂税,又逢三年干旱,百姓苦不堪言,帝王却不思朝政、整日奢靡享乐,终是令百姓举旗反了。

叛军遇上腐败的政府军,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杀到鹿城。

鹿城到底是军事重镇,易守难攻。叛军久攻不下,索性挖沟围城,打算将鹿城内的守军活活困死。但鹿城内粮食储备充足,是以战争一时陷入胶着。算上今日,叛军已在鹿城城前扎了八天营了,再耗下去,叛军自己的粮草补给怕是也会出问题。

“他们后天一定会攻城。”小兰花站在城墙之上,俯眺城外大军,“主子一般写的都是十天之后攻城。”

东方青苍显然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转过身在戒备森严的城墙上踱步,因为施了隐身术,是以即便大剌剌地从守城军面前走过也丝毫没被察觉。

东方青苍的目光在守城军的脸上逡巡了一圈:“谢婉清不在这儿。”说着,他一跃跳下城墙,往内城而去。

城内宵禁戒严,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连犬吠声都听不到。这样的环境让小兰花感到有些压抑,她找了个话题缓解情绪:“大魔头,你这么急着找谢婉清,是不是喜欢她啊?”

小兰花噘了噘嘴:“我猜一定不是。就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你吧,心眼小心肠坏,这么惦记一个人一定不是因为喜欢人家。你就像是贼惦记人家的钱,狗惦记人家的包子……”

小兰花接着道:“我觉得你是来寻仇的。”

东方青苍冷笑:“本座如何行事要你过问?到时候本座杀了她,你自取她身体来用便是。”

“你要杀她?”小兰花打断东方青苍的话,瞪着眼睛道,“这怎么行?她要是阳寿未尽,你将人家杀了可是犯天条的。这和等她阳寿尽了,我捡她身体用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

东方青苍对于小兰花的论调嗤之以鼻,正要开口驳斥她,忽见旁边有一队士兵急匆匆走过,领头之人正是一个穿着铠甲身材窈窕的女子。

她命人守在小巷口,只带了一名医生走进小巷,经过两三家院门后,她推门而入。

东方青苍目光跟着女子的身影,而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上她,随她进了小院。

“这是谢婉清吗?”小兰花问,“你怎么知道是她?”

东方青苍不答,可是小兰花能感觉到东方青苍的情绪暗流涌动。

踏入小院,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东方青苍也不走门,径直穿墙而过,入了里屋。屋内,面色苍白的男人倚床而坐,身着铠甲的女子站在他身边,身姿是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挺干练,但此时她的眉宇间却染上了忧愁。

大夫给男子把完脉,摸着胡子摇了摇头。

女子没再说话,摆了摆手让大夫去外面开药。她自己坐在男子的床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男子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面色苍白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女子的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女子见了,沉默许久,而后也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但写了一半,她就好像写不下去了一样,垂着头,再没动作,好似十分颓然。

男子抓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像是在给她无言的鼓励。

两人之间气氛虽沉凝,但款款深情却让小兰花看得感动不已:“原来是个聋哑病弱男和女将军的搭配,这两人一定十分相爱……哎哎哎!东方青苍!你要作甚?”

只见东方青苍右手成爪,指甲上泛着寒光,对准女将军的后背便抓了过去。小兰花吓得连忙一把抓住东方青苍的右手,将它紧紧扣在胸膛上:“这种时候你想杀她?”

东方青苍显得很不耐烦:“她迟早也是死,本座帮她解脱有何不好?”

“反正她迟早都是死,你再等几天能怎样?”小兰花道,“如果她是谢婉清的话,那应该也活不了几天了,反正朔风剑剑鞘也还没造好,你就留在这里等等呗。”

东方青苍面色不豫:“放开。”

东方青苍周身杀气澎湃而出。

“谁?”女子忽然站起身,拔剑出鞘,直直盯着东方青苍所在的方向。

小兰花一惊,在这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个女子真的看见东方青苍了。但很快她就发现,那女子只是盯着东方青苍所在的方向,并没有真的看见他。

想来也是,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看破魔尊的隐身术。不过她能感觉到杀气也极不容易了,这个女子绝不普通……小兰花皱了皱眉,在摇曳的烛火之中,小兰花倏尔觉得她的身形有几分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子持剑而立,直到身后的病弱男子拉了拉她的手。她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极慢地说道:“是我太紧张了。”男子握着她的手,无声微笑。

女子收剑坐下,又陪了男子许久,就在小兰花以为他们今天晚上都会这么沉默地对视过去的时候,女子忽然垂着头道:“这几天,叛军大概便要攻城了。他们欲一举攻下鹿城,必定来势汹汹,而我方已疲于守城……怕是抵挡不住。”她说得太多、说得太快,男子没有看懂她的唇形,但他也不着急,只是浅笑望着女子,而女子也笑看着他,就像是在说情话,而不是诀别语。

“先皇于我谢家有恩,便是战死,我也不能降了叛军。今日走后,我可能回不来了。”她轻轻触摸他的眉眼、鼻尖、脸颊与唇畔,“我知道,没有我,你也会好好吃药、好好生活,不会耽于过去,不会自暴自弃,对吗?”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得缓慢又清晰,于是男子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抱住男子,在他颈窝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他:“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迈出房门,东方青苍欲跟上,小兰花却扭头看了屋内的男子一眼。在女子走后,他好似消耗完所有精力一样,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微弱,是将死之相。

小兰花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这是凡人的事情,她不能干涉的。

“你同情他们?”东方青苍开口。他目光看向旁边柜子上的梳妆镜,镜子里面映出两张脸,一张是他的,一张是小兰花的。

镜中的小兰花垂着脑袋,难得地消沉:“主子说过,生老病死、天道轮回,前世因后世果,世间事本就没什么同情不同情可说。”

东方青苍凉凉道:“可你同情他们。”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了。

“你若不拦着本座杀她,本座便让他们死得开心一点。”

小兰花眼眸一抬,眼珠子亮晶晶地看着镜中神色倨傲的东方青苍,假惺惺地担忧他:“可那是犯天条的举动……”

东方青苍神色轻蔑,说出了小兰花想听的话:“本座犯了无数天条,不差这一则。”

于是小兰花欣喜了:“我拦了你的,可是没拦住,主子一定不会怪我的。”

小兰花却很开心。在镜子里面,她用脸蹭了蹭东方青苍的脸颊:“大魔头,你还是有良心的。”

其实被小兰花蹭脸,东方青苍只能看见这个画面,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但看着镜中小兰花的笑容,东方青苍却有几分愣怔。他扭开头,不再看镜子里两人的身影:“休要再碍着本座行事,否则待你离开本座身体之后,本座定让你魂飞魄散。”

提到这事,小兰花瞬间变得忧心忡忡,但仔细将东方青苍的话一回味,她眨巴着左眼问:“这么说,如果我不碍着你行事,回头我离开你身体之后,你就不会杀我了是不是?”

东方青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魔界,漆黑的卧榻中,觞阙站在床榻旁边,道:“探子传信来,说前日在昆仑妖市中看见了魔尊。”

床榻上正在喝药的人动作微微一顿:“魔尊去了昆仑妖市?”说话之人虽是男子,但语调之中却带着诡异的妖媚,“他去做什么?”

“去了水晶城,应当是去选购武器的,但有一点有些奇怪。”觞阙皱眉道,“探子说,他在去水晶城之前,身上便已配了剑,而且到水晶城后,魔尊言行举止……略有可疑。”

“他……好像对女人的肚兜和丰胸的药丸很感兴趣……”

觞阙揉了揉眉心:“孔雀,这当真是上古魔尊?你未醒那几日,他在魔界的举动也极为怪异,整日自言自语、神神道道,还……好男色……”

“上古魔尊,难免有点邪行,这些都无妨大事,只是……”孔雀放下药碗,目光微凉,“昊天塔、昆仑山,他还要你去寻一名人类女子……”

“觞阙,为了复活魔尊,我们翻阅了那么多典籍,你还想不到吗?”孔雀下了床,行至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揉了揉自己苍白的嘴唇,“有一个上古神,在消失之前,可是毫无缘由地去过这两个地方啊。”

觞阙一愣:“赤地女子……”

“赤地女子在何地消失,上古典籍未有一本有所记载,但我猜测,她那样的人,与魔尊是一样的,生而不死,死而不灭。魔尊死后,更无人杀得了她,三界五行之中,她除非去幽冥地府一次次轮回,否则不会消失得那么干干净净。”孔雀用手指将他的唇瓣揉得嫣红,令他脸色变得好看了些许,“魔尊,是去找赤地女子去了。”

觞阙惊愕:“他……他已辞世如此之久,怎么会知道赤地女子生前去过的两个地方?”

“魔尊最是好斗,自上古时,只要是他盯上的猎物,没有不被找出来的。更何况,那可是打败他的赤地女子。”孔雀顿了顿,“魔尊可能是想像咱们复活他一样,去复活赤地女子呢。”

觞阙大惊:“赤地女子复活,定会对我魔界不利。”

孔雀面容沉凝:“或许根本等不到她对魔界不利,咱们便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他转头看觞阙:“东方青苍与赤地女子上古一战,使星辰颠倒、时空混乱,可不是夸张的说法。天界经不起他们再斗一次,咱们也一样。”

觞阙咽了口唾沫:“那如今,是要劝阻魔尊吗……”

“那般倨傲之人,岂是他人劝得住的。”孔雀叹息,“要是魔尊别那么在意上古旧事、少点好胜之心就好了。”他伸出手,放在铜镜之上。看似普通的铜镜忽然荡出了诡异的水波,而孔雀的手竟慢慢地伸了进去,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他的神情霎时变得有些痛苦。

他飞快地将手抽了出来,一股黑气随着他的指尖逸出。不过是一点点流窜出来的气息,便让立在一旁的觞阙浑身一僵,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诡异的愤恨情绪,他忙压住心神:“这是什么?”

“是可以让东方青苍听我们话的东西。”

此时千里之外的东方青苍倏尔顿下了脚步。小兰花左脚迈出去不见右脚跟上来,便也站定,奇怪地问:“怎么了?”

东方青苍往天边望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小兰花,继续向前走。

小兰花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开心啊?”

东方青苍冷淡而简单地答道:“解决他们的烦心事。”

东方青苍一跃而起,飞至城墙上。此时,鹿城城门紧闭,百米之外便是安营扎寨的叛军。八万兵马尽数集结于此,他们好似打算开始攻城了,战马拉出、队列站好,战场上的杀气滚滚而来,让小兰花觉得有几分压抑。

但东方青苍却目光轻蔑。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小兰花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大魔头,你说的解决烦心事,不会是……”

话音未落,宛如一声平地惊雷响,一道法力凝成的屏障罩在鹿城城门前十丈距离。屏障深深地切入地里,将大地压出了一道宽约一丈的壕沟!

小兰花看得目瞪口呆。

大地震颤,不仅惊了叛军的战马,战士们也都是脚下不稳;而鹿城之上守城的士兵同样感觉到了震颤,他们皆好奇地往城下张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耳朵里传来谢婉清还算镇定的声音:“怎么回事?”

随着她话音一落,东方青苍又一挥手,平地风起,在鹿城的法力屏障之外,风慢慢变大、加快,变成了狂风,刮走了叛军的帐篷、卷跑了他们的粮草。在所有人都处在惊愕之中时,暴风忽而如龙一般直冲云霄,战马和叛军终究难以支撑,纷纷被卷到半空中,乱舞成一团。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不过眨眼之间便将八万叛军吹得没了踪影。

小兰花已经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目光呆滞地看着鹿城城门前的那片连草都被拔光了的空地。

东方青苍一抬手,法力的屏障消失,只余下地上深深的壕沟证明他动过手的痕迹:“解决了。”他道,“明日午时,便是谢婉清注定丧命的时辰,本座就等到那时,取她性命。”

小兰花整个人都要疯了,她左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最后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你在逗我玩吗?你在逗我玩吗?你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就可以随便糊弄吗?你这算什么事啊!”

东方青苍拉掉左手:“这算本座难得做了一次好事。”

“好事!你这叫好事?”

“你不是要他们开心吗?”东方青苍淡淡道,“没了敌情,他们可以开开心心活到我取走她性命的那一刻。当然,我也可以让他们像那些凡人所求的那样,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说得很是嫌弃,因为东方青苍一直不明白,凡人追求一起死到底有什么意义。反正这群凡人最后都是要去投胎的,冥府又不可能因为他们是手牵手一起下去的,就把他们下辈子安排成亲兄妹。等喝了孟婆汤,桥归桥路归路,下一辈子投胎出来可能连品种都不一样。

小兰花几乎要咆哮:“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让他们开心明明有更简单的做法,只用改变他们命格中很小的一部分就行了,但你!你!你把人家八万士兵都刮去哪儿了?那些将军呢,叛军首领呢?要是人家命定是要做皇帝的怎么办?那是国运啊!国运天命啊!你乱了天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东方青苍勾唇一笑,一如既往地狂妄:“劈便是,本座还受不了区区几记天雷?”

他就是这么强大,他就是这么任性。

小兰花早就该猜到的,她明明已经这么熟知他的秉性了。一阵巨大的疲惫感袭上心头,她松了衣领,像死了一样将东方青苍左边身子整个儿软了下来:“我完了,我都做了什么呀,主子知道了不拿我去喂猪简直都对不起明天升起来的太阳,我完了……”

看见活生生的八万人马消失在自己面前,城墙上的凡人只比小兰花更惊愕。连谢婉清也是一副怔愕的模样,她扶墙眺望远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忽然有士兵喊道:“是老天爷显灵了!”

老天爷东方青苍面对士兵们的欢呼显得很淡定,只在拖着自己半边身子路过谢婉清身边的时候停了停。

“快了。”东方青苍倏尔喃喃自语道,“就快了。”

“你在说什么?”小兰花强自找回镇定问他,“你又想做什么?”

东方青苍没有回答她。因为没有镜子,所以小兰花只感觉到东方青苍扯了扯唇角,并没有看见他暗红的眼睛深处泛出的嗜杀的血光。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我主子饶过谁!

自从东方青苍将叛军八万人马搅没了影开始,鹿城上空便阴云密布,是天雷在积蓄着力量。

小兰花是被她主子点化成仙的,这辈子连劫雷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看起来就够唬人的天雷了。她非常忧心:“大魔头,我们要不要干脆先离开鹿城啊,你本领强大我知道,但是,鹿城的百姓可没你那么强大啊,要是劈到他们该如何是好……”

东方青苍淡淡道:“那与本座何干?”

小兰花心头一怒:“主子说,为人处世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给别人添乱。你是怎么做到成天成夜给别人添乱还添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闻言,东方青苍眼睛微微一眯:“小花妖,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争论间,旁边议事殿的大门打开,里面的官员鱼贯而出。谢婉清走在最后,慢慢停住了脚步。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深深呼吸,好似心情很是愉悦。小兰花看见她唇角轻轻勾出了一抹笑,甜甜的酒窝在她脸上浮现。

如果她换下军装,穿上罗裳,应该也会是个美丽可人的女子吧。只可惜……

小兰花看了看时辰,现在离午时已经很近了,她的命数也就只能到这里了。如果没有东方青苍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在千军万马中绝望地厮杀……然后死于战场。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小兰花有几分感慨:“大魔头,你为什么非要杀她呢?”

东方青苍像没有听到小兰花这句问话一样。谢婉清提步离去,他也立刻沉默地跟了上去。看方向,她是要去找那个病弱的男人。

“你去地府翻命簿,又让魔界的人去寻找,在听到她的消息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你到底和她有什么仇?你……”小兰花看着前面谢婉清的背影,陡然停下了脚步。东方青苍早已习惯自己时不时瘫痪一下的左边身子,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

“她是……她是赤地女子吗?”小兰花震惊地开口。

“等等,东方青苍,等等!”小兰花想拉住东方青苍却无从下手,左边的废腿也不能阻止东方青苍几乎是跳着前进的步伐。小兰花只好喊道:“你怎么这么幼稚!她都已经下界投胎成凡人了,上古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你杀她有什么意义啊?太幼稚了!”

“谁说本座要报复?”东方青苍忍无可忍道,“你若想在得到那具身体之后不至于马上魂飞魄散,现在最好乖一点。”

小兰花嘴唇动了动,再没说出话来。

午时已近,鹿城上空却笼罩着浓厚的黑云,不见天日。

谢婉清脚步轻快地走进小巷。东方青苍手中法力凝聚,小兰花几乎有点不忍心再看下去。

“阿然,你怎么起来了?”谢婉清推开门扉,就见那病弱男子歪歪斜斜地站在院中。他看看天色,又看看谢婉清,神色是莫名的阴郁。

“阿然,叛军不见了。”谢婉清目光清亮地看着男子,一字一句道,“他们不见了,鹿城保住了,我大晋保住了。远在西北的谢家军,也有机会回来了。”

男子看懂了谢婉清的唇语,但神色却更加凝重。

谢婉清摸摸他的脸,然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心房上:“阿然……”

她的话止于利刃划破喉间的那一刻。

却不是东方青苍动的手。

小兰花愣愣地看着那个名唤阿然的男子,手持短匕首,在谢婉清脖子上割出一条深深的伤口。

谢婉清脸上的神情僵住。连一旁作为看客的东方青苍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鲜血瞬间浸红了谢婉清大半边身子。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然后整个人瘫软在地。她的脸贴在地上,嘴里呛咳出泡沫一样的血:“然……”

男子在她身边跪下,脸色死白地看着谢婉清,然后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晋必亡,谢家军必死。”

谢婉清忽然反手抓住男子的手腕。她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直到指甲将男子的皮肤抠破。她盯着他,血与泪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男子只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谢婉清脖间的血慢慢流尽了,手上的力气也小了。但自始至终,她都未曾闭上眼睛。

东方青苍道:“她魂魄要离体了。你要进去,只有一瞬的时间。”

小兰花此时满心惊愕,听得东方青苍这句话,才呆呆地回过神来。谢婉清的手从男子手上滑落,白色的气息自她身上升腾而起。东方青苍右手一转,气息便缓缓飘到了他的掌心:“你不走?”

他话音未落,忽觉心脏一阵绞痛,好似被一只手给死死捏住了一样,几欲炸裂。

小兰花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股疼痛,痛吟出声:“大魔头,你……你在干吗?”

根本未给人反应的机会,东方青苍心口又是紧紧一缩,疼痛让他都不由得微微弓起身子。小兰花更是忍受不了地大喊:“我走走走!我不是和你一起待久了有点难分离吗!就耽搁你一点时间,你至于这么赶人吗!”

话音一落,身体中倏尔一松,是小兰花的魂魄一头扎进了谢婉清的身体里面。

但是在小兰花离开之后,东方青苍身体之中的疼痛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他咬牙,以法力强制压住疼痛,手中将谢婉清白色的灵魂凝成球状,放进袖中早已备好的瓷瓶之中。

心底疼痛猛地扩散至五脏六腑,好似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体里肆意撕扯。东方青苍将法力蛮横地灌入体内,任由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拼撞争斗。

而那边的小兰花入了谢婉清的身体,察觉到掌心痒痒的,是那个叫阿然的男子正一脸惨白地在她手中写着:“我会陪你。”

小兰花登时怒了,唰地坐了起来,一巴掌推开他:“你有什么资格陪她呀,你都在这儿划一刀了!”小兰花指着脖子上鲜血淋漓的伤口给男子看。

“你看你弄得这一身黏糊糊的!”小兰花不满地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而本来已凝固的伤口因为小兰花的动作又开始淌血。

小兰花抹了半天抹不干净,她知道这一刀是直接割断了谢婉清的颈中血脉。她想起从议事殿走出来时谢婉清嘴角勾起的微笑,还有她走进巷子时轻快的步伐……小兰花心头涌起同情,同情完了又横生一股怒气。

真是杀千刀的薄情人!

她一把撕下被血染红的衣襟,劈头盖脸地甩在男子脸上:“你尝尝!这是你背的血债!我告诉你,天道好轮回,你这么心狠手辣,我主子不会放过你的!你小心天打雷劈!”

小兰花这话刚落,滚滚黑云之中忽然白光闪动,如山倒的雷鸣之声传来。

小兰花寒毛一竖,这才想起东方青苍招来的天雷就要落下来了!

她抬头一望,黑云之中的闪电以摧枯拉朽之势劈砍而下。小兰花以为这记天雷就要落在院子里了,但奇怪的是,雷光像是在鹿城上空撞上了什么屏障一样,向四周散开,消失不见。

是东方青苍布下的结界?

他想保护鹿城的百姓?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小兰花就推翻了这个猜测。以东方青苍的性格,布下这么大的结界,应该只是单纯地蔑视天雷,为了方便索性撑开一把大伞,让天雷不对他的行动产生一丝半点的影响……

小兰花不再管跌坐在地上、已经骇得失去了神志的男子,往四周张望。她现在凡人之身,是看不到施了隐身术的东方青苍的,但看这劫雷的位置,东方青苍应该还在这院里没错。

他取了谢婉清的魂魄但是还没走吗?小兰花揣测,难道是想留下来杀她?不过如果他要杀她,为什么会耽搁了这么久都还没动手?

想想离开东方青苍身体之前的疼痛,小兰花忽然生出了点不安。和东方青苍待在一起这么多天,虽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不对付,但她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友情的。

“大魔头?”她在院子里转着,“大魔头?”

天上劫雷翻滚,又是一个惊雷劈下。这次天雷虽然仍旧被挡住了,但与此同时,结界发出了咔的一声。

小兰花瞪大了眼,只见又是一记天雷落下,径直劈在结界裂口处。一声巨响之后,结界分崩离析。

小兰花便眼睁睁地看着接二连三的天雷像报复似的,如雨落下。

这是小兰花仅有的想法。

她下意识地抱住头蹲在地上,但当雷声在耳边炸响之时,她却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痛感。她悄悄地睁开眼睛,小院还在,草木无损,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转了转脑袋,看见了立在她身后的东方青苍。他手中结印,支撑出了一个比之前小了许多的结界,而此时方圆两丈外房屋的屋顶已经被劈没了,外面的小巷也已烧成一片焦土。

小兰花本以为是东方青苍及时赶到救了她,正感动得说不出话,但再仔细一看,发现东方青苍根本就没有挪过位置,他站立的地方还是她离开他身体时的那个地方。

他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撑出了结界。他只是顺便护下了她和旁边那个已经呆怔了半天的男子。

小兰花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看了一眼东方青苍。见他额间竟出了些许虚汗,小兰花道:“大魔头你的心脏不会还在痛吧?痛得都影响到你的发挥了吗?”

如果以传说中东方青苍做过的事来推断的话,他应付天雷的次数大概和小兰花吃饭的次数一样多。所以照常理来说,东方青苍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几记天雷给劈成这样。

他的大结界没了,隐身术也没了,勉勉强强撑了个小结界,还一副看起来很吃力的模样。

他站在这里不像是不想动,更像是动不了。

小兰花觉得,除了她离开他身体时感觉到的那股难以忍受的绞痛,大概没有别的什么事会忽然让大魔头的力量变得这么虚弱。

天雷一记记落下,眼看着东方青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兰花急得在院子里转圈:“你到底是怎么了呀?我才拿到这个身体,都还没焐热乎呢,可不想马上被雷劈到再死一次……”

“有人在对本座下咒。”东方青苍咬牙隐忍道,“带本座去山里。”

“下咒?”小兰花愕然,“谁对你下咒?谁能对你下咒?”

东方青苍声音阴冷:“我自知晓是谁,你不用问这么多,带本座去山里便是。那处方位阴邪,利于本座摆阵。”

“山里?”小兰花极目远望,在鹿城东边隐隐看见了一座青山的影子。只是……影子……

小兰花摇头:“太远了,太远了,那山离这里少说也得有二十里地,我现在一介凡人,不能驾云不能遁地的,这雷又这么一道道地劈,你让我怎么带你去山里!”

东方青苍不说话,只牢牢盯着小兰花。

小兰花用了很久东方青苍的身体,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东方青苍躺在地上,她在一旁打量过他的五官外,其余时候,小兰花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东方青苍的脸。毕竟……当时那种情况,谁有心思照镜子研究长相。

是以,而今小兰花被东方青苍这么阴恻恻地一盯,心里忽而像被秋风刮过的大地,寒凉颓废了一片。小兰花觉得,如果先前他们是各自用各自的身体与对方吵架拌嘴的话,自己大概两句话就会败下阵来。

因为东方青苍的眼神……太吓人了。

血红的眼珠子天生带着煞气,只是淡淡一瞥便让人感觉好似被利剑砍在骨头上。

小兰花有些没出息地腿抖。

东方青苍看在眼里,心道,他们终于是回到正常的对话方式上来了。所有人都怕他,这个小花妖自然也该怕。先前,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点小插曲罢了。

东方青苍冷冷一勾唇,笑得万分阴森:“你不帮本座,那便留在此处吧。本座乃不死之身,便是结界消散,亦能历万劫而不死。至于你……”东方青苍神色轻蔑,“一记天雷,便足以令你魂飞魄散。”

小兰花吓得呆住,随即咬牙:“你!你又这样理所当然地给别人添麻烦!”

小兰花不再看他,气呼呼地左右一望,就看见院里有一口尚在结界范围内的水井。她咬了咬唇,然后撸起袖子:“我偏不信了,就你这样的状态还能威胁我。”她一边摇起井中的水桶,一边将绳子绑在腰上,一只腿正要跨进井里,回头一看,院子里还有一个活人,于是她又挣扎着走到那人面前,将他的腰上也绑了绳子。

“我不是想救你,只是我主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现在救了你,是做了大善事,天雷劈下来的时候一定会顾及着我一点的。”小兰花碎碎念个不停,也不知是说给男子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给男子也绑好了绳子,小兰花一巴掌把人推到了井里,然后对东方青苍做了一个鬼脸,也毫不犹豫地跳到了井里面。

东方青苍黑着脸看她做完这一切,半晌,森冷道:“你自会来求本座……”

这边小兰花跳到了井里,和男子面对面地浮在井水中。看男子还在发愣,小兰花不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还活着吗?”

看见小兰花晃动的手指,男子眼珠子终于动了动。他一抬手将她的手抓住。

他因为病弱,一直脸色惨白,在光线昏暗的井中,看起来几乎像个孤魂野鬼。小兰花咽了口唾沫,用力挣扎起来,想甩脱男子的手:“别对我动手动脚啊,上面那个我打不过,对付你我现在可是绰绰有余的。”

男子此时力气却大得出奇,他呛咳两声,嘴角都流出了血丝,却还是死命地抓着小兰花的手。他死死盯着她,在她手上写字。但因为小兰花挣扎得太厉害,男子一个字都没有写成。他心绪翻涌,终于松开小兰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小兰花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你不会是要病死了吧?”

男子听不见声音,待得咳嗽稍缓,他转过头来看着小兰花,伸手比画了一下,示意小兰花把手给他。

小兰花犹豫了一阵,终是把手伸了出去。

“你不是婉清。”他写得很快,“你是谁?”

“我当然不是她。”小兰花说话的时候发现男子专注地盯着她的嘴,于是她稍稍放慢了一点语速:“事情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谢婉清死了是事实,你杀了她。然后我捡了她的身体来用。”

男子怔了一会儿,放下了手,脸色比刚才更加灰白。

小兰花问:“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对你那么好。”

男子的手指在小兰花掌心停顿了许久,最终只写了四个字:“我是内线。”

小兰花一惊:“叛军的内线?”她嘀咕道:“原来是这么个安排……”

接下来便是一通沉默无言。

雷还在不断落下。小兰花在井里一直等一直等,老是等不到雷声停止,在数到第三百六十二记雷声后,她脑袋一偏,在井里面呼呼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小兰花往上面一望,天都黑了,天雷还在不停不休地劈。

小兰花不由骂道:“混账大魔头,作那么多孽!”

她往旁边一看,没了大魔头的天眼,黑乎乎的井里面,小兰花是两眼一抹黑,连近在咫尺的男子也看不见了。想到对面是个病弱的凡人,在这湿气寒重的井里待了一天,她有点担忧地伸手去摸:“你还好吧?”

小兰花摸了许久,却只摸到一根绳子。她疑惑地顺着绳子一直摸到末端……

小兰花头皮发麻,往身下看去。黑乎乎的井水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有一张被水泡得发胀的脸盯着她……

“嘤……”她忍不住心头惊惧,登时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

是时东方青苍还在挨雷劈,没有挪地方。他的结界又缩小了一点,但好在还将水井包含在内。小兰花从井里挣扎着爬出来,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向东方青苍跑去:“大魔头!大魔头!有鬼!”她一把将东方青苍的腰抱住。

东方青苍竟被她撞了一个踉跄,天雷穿过结界,啪的一声打进了那个水井里。

小兰花吓得大叫:“鬼鬼鬼!”脑袋还一个劲儿地往东方青苍的怀里蹭。

东方青苍大怒:“你在说你自己吗?放开本座!”

“走走!快走!我带你去山里!”她说着便拉起东方青苍往外走,但拉了半天,东方青苍半点没动。她回头看他:“你不是要去山里吗?倒是走啊!”

东方青苍咬牙瞪了小兰花一会儿:“本座若是自己能动,何须使唤你这累赘?”他沉着脸道:“过来,背我。”

小兰花呆了好半晌:“大魔头,你现在……竟如此没用了吗?”她不看东方青苍森冷的面色,只在他面前站直,然后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你比我高一个头呢,我怎么背你啊?”

“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东方青苍极其嫌弃。

小兰花勃然大怒:“这脑子又不是我的!”

东方青苍吸了口气,愣是被她呛得一时无言。

小兰花看了看远处的山,又看了看东方青苍额头的虚汗,终于一咬牙:“不管了,拼了。”她抱住东方青苍的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东方青苍往门外拖。可狰狞着表情拖了半天,也不过才将他从院里挪到了院门口。

“这样走得走到明年啊!”

东方青苍只顾闭着眼睛专心应付天雷,显然不想对小兰花做出任何评价。

小兰花很是气馁地转过头去,忽而瞥见门外停了一辆好似是平时用来拉货的独轮车。这车贴墙放着,正好被东方青苍的结界保护在内。

小兰花二话没说,直接将东方青苍摁倒在木板上。

“你把结界撑住啊。”小兰花说着,一咬牙,拉着独轮车便开始走。

这车下面就一个轮子,上面就是块木板,也没有什么防护栏之类的东西,小兰花一开始掌握不了平衡,走得东倒西歪,将车上的东方青苍翻到地上去好几次。直到东方青苍被弄得灰头土脸,她才勉勉强强掌握了诀窍,然后像个劳力一样,拖着东方青苍往山那边奔去。

小兰花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东方青苍不少,不然这辈子怎么会沦落到给他做牛做马的地步……

到了鹿城城门前,守城的士兵早就被劈个没完的天雷吓得没了踪影。此时城门紧闭,小兰花发了愁:“咱们要怎么出去啊?”

东方青苍道:“继续往前走。”

小兰花没有其他主意,只好听了东方青苍的话,直直地往紧闭的城门奔去。

就在她离城门还有四五步距离时,一道天雷劈下。只听一阵轰鸣乱响,城墙之上的城楼登时分崩离析,紧接着又是一道天雷,城墙垮塌,城门被挤压变形。小兰花便在这一片尘土翻飞的混乱当中,仗着东方青苍的结界,冲出了鹿城。

待得跑远了,小兰花回头一看,鹿城城门已经塌成了一片废墟。

小兰花迎着电闪雷鸣几乎要泪流满面:“我下界后都乱七八糟地干了些什么呀……”

这一天,小兰花像马一样拖着东方青苍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跑到了鹿鸣山下。然而自打走上了山路,独轮车便不大好使了。山路极窄,很多地方根本没办法拉车过去。

思量再三,小兰花决定将车扔掉。

“小花妖,好好记下本座的话。”东方青苍忽而开口,声音是小兰花从没听过的虚弱,“方才我已用神识将此山搜了一遍,你顺着这条山路走,西行三里有一深潭。到了深潭之后,你便刺破我的胸膛,然后将我放入潭水之中,你再去潭水的东南西北四角,各放一截我的指甲。”

“我会撤掉结界,陷入昏迷。”东方青苍盯着小兰花,“你最好动作快点儿。”

话音一落,在小兰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东方青苍已经闭上了眼睛。周围的结界陡然消失,小兰花心头一凉,便见天雷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

小兰花抱头惊呼,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睁眼一看,自己身上正散发着微光,一如方才东方青苍在空中撑出的结界。而旁边……小兰花一转头,东方青苍昏迷在地,周身土地焦灼。

他用仅剩的力量为她撑了个结界,却把自己放在外面了吗?

小兰花惊呆了:“大魔头竟然保护……”

不对!小兰花拍了拍自己的脸,他保护她是因为要她给他做事呢!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狠狠地打在东方青苍的身上,小兰花吓得捂住耳朵。地上的东方青苍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小兰花转头四顾,心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她现在身上有结界,东方青苍自己则陷入了昏迷,也就是说,她现在是既不必担心被雷劈到,也不用担心东方青苍再捉住她了。

那她果断是可以跑路的啊!

反正她现在有了新身体,和东方青苍也没有什么别的瓜葛了,她为什么还要救他啊?这样的大魔头就是被天雷劈死了,才能还世间一个安宁呢!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东方青苍双眼紧闭,面色竟比她第一次见到身受重伤的他时还要难看。

小兰花咬了咬牙,脚尖一转,到底是走到了东方青苍身边,将他扛到了背上。但小兰花高估了这个人类身体的承受力,她一将东方青苍拉到背上,就被压得径直跪了下去。

从地上爬起来,她抹了一把汗。看了看身后双眼紧闭的东方青苍,小兰花又默默地将他拉回自己背上,然后就这样一路跪行,将东方青苍驮往寒潭的方向。

就当是报答他给她找到身体之后的不杀之恩吧。

三里路,说远也不远,但还是将小兰花的膝盖磨破了皮。看见那汪深潭的时候,小兰花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她将东方青苍掀翻在地,然后一屁股坐到他的肚皮上,细细回忆他昏迷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

先是怎么来着,要划破他的胸膛……

她这辈子还没杀过人啊。她看了东方青苍好一会儿,终于狠下心,划就划吧,反正是他让划破的。她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可以拿来当刀用的东西。

难道要用东方青苍自己的爪子划开他自己的胸膛吗?

小兰花抓起他的左手,却在此时,东方青苍手上自动脱落了四枚指甲。

对了,待会儿还要把这四枚指甲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

小兰花捡起指甲,拿出其中一个看了一会儿,然后扒开东方青苍的衣裳。

对着他结实的胸膛,小兰花不合时宜地吞了口口水。

那次醉酒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小兰花清晰地记得,东方青苍的胸膛摸起来真的挺舒服的……

她甩了甩头,用东方青苍的指甲在他胸膛上划拉出了一条口子。

鲜血溢出,自胸膛上滴落,有一股诡异的美感。小兰花又吞了口口水,然后将东方青苍推进了深潭之中。

他胸口的血液在清水里漂荡开来,始终未停的天雷啪地打进潭水之中。雷电触到水面,像是点亮了里面东方青苍的血液一样,漂散在水中的鲜血变成了一丝一缕的细微光线,潭水泛出美妙的白光。水中的东方青苍银发铺散,宛如幽灵,在层层蓝光的照耀下慢慢往深潭之下沉去。

直到再看不见东方青苍的身影,小兰花才恍然回神,忙辨别了四周方位,将东方青苍的指甲摆了上去。

小兰花做好了东方青苍交代的事,可天雷还在响。但渐渐地,四周起了风,小兰花看见深潭周围的青草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接着是旁边的树木开始掉落树叶,没一会儿便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这……难道大魔头吸走了山中灵气?

小兰花明显感觉到四周空气开始躁动,潭水变得浑浊,冒出气泡。小兰花惊疑不定地看过去,只见一阵细波荡开,东方青苍的银发漂到水面上,然后他慢慢从水中踏了出来。

银发贴着他的脸颊,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有的滑过他的脖子,有的滑过他赤裸的胸膛……

他面色不豫地看着小兰花:“小花妖,你动作还能再慢点吗?”

小兰花把视线从他的胸膛调回他的脸上,却惊讶地发现:“大魔头……你的眼睛,怎么变黑了?”

不仅眼睛变黑了,那一身肆意张扬的杀气也收敛了许多,简直就像……

“大魔头,你被天雷劈得从良了吗?”小兰花愣愣地发问,换来了东方青苍寒意凛冽的眼神。

可不等东方青苍开口说一句话,又是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劈在东方青苍身上。雷电隐没,东方青苍身上的水珠还在来回传递蓝色的电光,好一会儿才逐渐消失。

小兰花抬头望天:“这天雷怎么还在,大魔头你不是摆阵了吗?”

东方青苍冷冷一哼:“本座摆阵又非为了对付区区天雷。它要劈,便让它劈。”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天雷落在东方青苍身上,他却毫发无损。

小兰花呆呆地看着他:“那你刚才那么努力地布结界对付天雷是为什么?我还那么辛苦地把你从山下背了上来!你看我的膝盖!”

东方青苍目光在小兰花破皮的膝盖上轻轻扫过,竟没有开口嫌弃她没用,反而是沉默了一瞬后,难得地开口解释道:“本座先前说了,有人在下咒。天雷不是大事,但若与那咒术结合,还是颇为麻烦。”

小兰花眨巴了一下眼睛,立即便被转移了注意力:“那咒术还在吗?”

“在。”东方青苍回头看了一眼那汪本来清澈,现在却已变得浑浊的潭水,“不过并不在本座身上。”

是他把对方给他施加的咒术转到了深潭中吧……

难怪水也浑了,草木也枯了。能使山间生灵瞬间凋敝,定是极为邪门的咒术。

想到离开东方青苍身体前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小兰花心有余悸。她歪着脑袋盯着东方青苍:“你那么厉害,是怎么被人使的绊子呢?打从你复活开始我基本上都和你在一起,没见谁有机会对你下手啊。”

东方青苍瞥了小兰花一眼:“若是连你都能察觉,本座容得了他下手?此咒唯一有可能落在本座身上的机会,便是在本座复活的那一瞬间。”

小兰花恍然了悟:“是魔界的人!可……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你们不是一伙的坏人吗……啊,对了,打上古开始你就不喜欢与人为伍的。”

传说中的东方青苍本就是一个独来独往、性格冷漠而极其好斗的魔头,小兰花点了点头:“也难怪他们要对你下咒留个后手,换我,我也这样干。”

东方青苍一声哂笑:“换你?施咒的那一刻便会爆体而亡。”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容:“胆子够肥才敢对本座施咒。这样的禁术,再用上一阵,他们也没什么好下场。”

天上雷云翻滚,又是几道天雷接二连三地落在东方青苍身上,他皱了皱眉头:“吵得心烦,往下走有个深山溶洞,且随本座去歇歇。”说着,他自然而然地向小兰花伸出了手。

小兰花不由愣了愣。看着东方青苍祸国殃民的侧脸,竟心头一跳、脸颊泛红。她哦了一声,乖乖上前握住东方青苍微带凉意的手掌。

小兰花一抬头,发现东方青苍正眯着眼睛看她。

小兰花愣愣的:“怎么了?”

“是让你扶着本座。”

“……”小兰花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你都能自己从水里爬出来,为什么还要我扶?!”

小兰花黑着脸将东方青苍扶到了他所说的深山溶洞。

借着东方青苍留在她身上的结界微光,听着东方青苍“往左,往右,往上一点”的使唤,她终于将东方青苍扶到了他想要待的位置。

小兰花撒了手,气鼓鼓地道:“我就帮你到这儿了,现在我要去过新的生活,咱们江湖再见。不,还是别再见了。”

小兰花身上的结界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倚石而坐的东方青苍的脸。此时他唇边有笑,难得不掺杂一丝半点的奸恶,他道:“走吧。”

略带沙哑的声音停在小兰花耳朵里,竟有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温柔。

小兰花按捺住心头情绪,不再看他,背过身子,摸着墙,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洞外走。

她身上的微光在转了几个弯之后彻底消失不见。东方青苍脑袋靠在石头上,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过安静了片刻时间,然后不出所料地,那道光芒又以比离开的时候快三倍的速度狂奔回来,还挟带着惊呼与斥骂:“东方青苍你个浑蛋!”

东方青苍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喘着粗气、对他怒目而视的小兰花。他笑:“不走了?”言语间,那股邪恶气质又隐隐流露出来。

小兰花大声斥问:“为什么我走到洞外结界就消失了?我差点儿被天雷劈焦了!”

东方青苍淡淡道:“大概是因为,你我之间的距离一旦超过五丈,结界就会消失吧。”

此话比刚才的天雷还要响,深深地炸进她的心底。小兰花呆呆地看着东方青苍,难怪啊……难怪这家伙当时愿意把结界放到她身上而自己毫无防备地昏迷过去啊……

亏得她还天真地以为是他相信她呢,原来是这样。

小兰花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东方青苍……你真是……”

东方青苍神色淡淡地接过话头:“本座自是机智。”

小兰花怒道:“我现在和你两不相欠,你还困着我做什么?”

“自是做牛做马,以备不时之需。”

“你就是在报复!”小兰花斥道,“你就是觉得前段时间我让你丢人现眼了,心理不平衡,所以现在找着机会了就死命地报复我!”

“难得。”东方青苍悠然道,“你总算活明白了一次。”

小兰花被东方青苍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跟你拼了!”她往前一扑,双手直直地掐向东方青苍的脖子。

东方青苍一偏头,轻而易举地躲过小兰花的招数。他出手如电,像捏鸭子一样捏住了自己扑过来的小兰花的脖子,然后身形一动。

小兰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被狠狠地压在了地上。后背是粗粝的岩石地,好在谢婉清穿着铠甲。铠甲撞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待得一切声音消失,小兰花发现身上是沉甸甸的东方青苍。

他压着她,捏着她的脖子,呼吸在她耳边轻拂,银色的头发自他耳畔两侧滑下,像是两道水晶帘,将他们隔出一个狭小的空间。

“小花妖,”东方青苍声音很轻,“你且记着,不要妄图以你微末的武力来攻击我。”他的手指在小兰花的脖子上摩挲,在那处,导致这具身体死亡的伤口没有愈合,甚至在这两天的折腾下开始有点溃烂。

东方青苍的目光在她伤口处一转,有几分分神。便是这一瞬间,小兰花忽然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往上一抬头,报复似的狠狠咬在东方青苍的脖子上。

感觉得到,她是使了浑身的劲儿,拼命地咬他。

但东方青苍的身体被天雷劈了也不见有个窟窿,更何况小兰花现在这凡人肉体。她拼尽全力地咬下去,也不见东方青苍颈间留下半点齿痕。

他对敌不下万次,遇到的敌手有强有弱,其中也不乏女子,但却从没有哪个……会用这种招数来对付他……

东方青苍愕然得忘了将小兰花从自己脖子上推开。

直到小兰花咬得嘴都酸了,才稍稍松开牙关,但手却还环抱着东方青苍的颈项,脑袋则下意识地抵在东方青苍的下巴上。

一时静默,东方青苍竟生出一种在被人撒娇的感觉。

他一眨眼,找回神志,正要冷漠地推开小兰花,却听一声抽泣,小兰花主动松开了手。

她躺倒在地上,拿手臂掩着脸,哭得好不伤心:“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欺负我?”

东方青苍盯着她,黑色的眼眸像镜子一样映出被发光的结界勾勒出身形的小兰花。

“一开始是你不经过我同意就跟我换了身体,我后来赖在你身体里也是迫不得已,还差点儿被你杀死。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新身体,打算想办法回去找主子了,你为什么又要欺负我?早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就不该背你上山。我就该直接跑路,就算被雷劈死,也不要便宜你。就让你躺在那儿,继续与天雷和那个什么咒术做斗争算了……呜呜呜……”

东方青苍沉默,眼波微动。

即便是在昏迷之时,他神识仍在。他能看见小兰花是怎样把他背到山上去的。

小兰花的抽泣声越来越大,眼瞅着要变成号啕大哭。东方青苍皱了皱眉头,道:“若非你乖乖把本座背上山,你现在早已魂飞魄散了。”他翻身坐到一边,“起来吧。本座方才从潭水之中出来时没有杀你,以后也懒得杀你。”

小兰花哭声骤止,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东方青苍:“你以后都不杀我了?”

“天雷停后,你自可离去。”

小兰花眼睛大亮,然后又露出期期艾艾的模样:“你既然都打算放我走了,为什么不干脆现在就放我走?给我弄个结实点儿的结界不就好了吗……”

东方青苍瞥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本座要静坐调息,别吵。”

小兰花撇了撇嘴,走到洞穴的另一边,抱膝坐下。

你与本座的关系深如琼渊之水、热如旱地之沙?

小兰花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

她伸出手,看不见自己的五指。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先前洞中尚有微光,是因为东方青苍留在她身上的结界。而现在,结界已经消失了。

“大魔头,”小兰花的声音在黑暗的洞穴里来来回回荡了好多次才停下来,“你死了吗?”

小兰花咽了口唾沫:“大……大魔头?”

冷冰冰的声音,却让小兰花松了一口气。“你给我的结界没了。”她道,“我还以为你又死了呢……”

“结界是护着你不被天雷劈的。天雷没了,结界自然也没了。”

小兰花眼睛一亮:“天雷停了?那我可以走咯?”

“嗯。”东方青苍淡淡地应了一声,让人听不出情绪。

小兰花欣喜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三步,忽听东方青苍出声提醒:“方向反了。”小兰花应了一声,转过身往反方向走。待走过了第一个弯,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停下脚步。

犹豫了一会儿,小兰花道:“大魔头,这些天虽然咱俩谁都没让谁好过,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以前从没有看到过的东西、经历了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我主子以前对我说,我要感谢所有在我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不管他留的是鲜花还是唾沫。以前我不懂,遇到你之后我好像有点明白这个道理了。”

东方青苍睁开眼睛,洞穴里的黑暗根本妨碍不到他的视线,他轻而易举地看清扶着石头说话的小兰花。她脸上难得带了几分像其他姑娘一样的娇羞,向着石头的方向鞠了个躬:“谢谢你啦。”

东方青苍也难得地没有戳穿她的笨拙。

她鞠完躬后直起身,接着道:“不过谢归谢,要认真算一算,如果别人是在我人生里吐口水的话,你这样的程度大概算是在我的人生里随地大小便了吧……你好像在任何人的人生里都是在随地大小便……”

“好心劝你一句,你还是少作些孽。我主子说过,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老天爷都安排得好好的呢。言尽于此,听不听全在于你,我走啦,大魔头。”小兰花总算是迈开了脚步,一步一踉跄地往山洞外面走去。

东方青苍活过很长的时间,见过很多的女人,小兰花这样性格的人也不是没遇到过,但是能与他的命运纠葛至此的,一个也没有。

这或许真的是她说的所谓老天爷的安排吧。

东方青苍闭上眼,本打算继续调理内息,但奇怪的是,他的神识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兰花的背影,往洞外探去。

小兰花走出山洞,洞外被雷劈得惨不忍睹,草木荒芜、山石裸露,没一块地方是完好的。但即便是这样,见到外面大白的日光,小兰花仍旧是畅快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时时刻刻束缚住她的另一半身体,没有大魔头时不时的鄙夷嫌弃,没有雷云压头的死亡威胁,小兰花觉得,即便是独自艰难地爬行在凌乱的山石上,她的生命也是一片灿烂美好啊!

翻下这座山头,小兰花回头望去。身后的树木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但好在并没有继续扩大范围,想来是施咒的人停止了咒术。

东方青苍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小兰花甩了甩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去想东方青苍的事情了,她是天界的人,说不定哪天她还会和东方青苍兵戎相见呢……虽然她注定打不过就是了。

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回天界,让主子给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给她弄个身体。毕竟老是用着别人的残躯也不像样子。小兰花这边正盘算着,忽听树林那头传来几句骂骂咧咧:“格老子的!这天雷劈了这么多天,我还道是哪个大仙到老子山头来历劫呢!结果呢?妈的,这么大动静,放屁一样说完就完了。完了也不给个结果,那大仙倒是成没成啊?成了倒是给咱山头洒个福雨、留点儿祥云啊;没成倒是把尸首给摆出来呀,老子也好捡来吃不是!”

小兰花听得这话,吓得抽了一口冷气,悄悄躲到了树后。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去看。

林子东边走出来一个缩肩驼背的小妖怪,一边走一边神情谄媚地望向身后。而紧跟着他走出来的妖怪身形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般魁梧,猪耳朵猪鼻子,两只长长的獠牙向上弯起。他手里拿着一条人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咬了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巴与胸膛。

小兰花看得几欲呕吐,她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个猪妖还没完全化成人形,看来是道行不高。但是道行再不高,他也是妖怪啊!而她现在凡人一个,连最简单的遁地术或者隐身术都不会,若被这妖怪发现,一定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大王大王,大王别急。”走在前方的小喽啰道,“这雷劈完了,不见祥云飞升,自然是仙人没有历劫成功。咱们再到那个山头上去找找,指不定就能找到仙人的尸身了。仙人肉滋补,这次一定能让大王吃得开心。”

野猪妖哼哼了两声,将手中的人腿扔掉,又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猪鼻子动了动:“有尸体的气味。”

小兰花死死地捂住嘴,连气都不敢喘了。

但是野猪的脚步还是越来越近。

不能坐以待毙,小兰花心道,现在不跑的话一会儿就更没机会了。她一咬牙,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那小喽啰咋咋呼呼的惊叫:“大、大、大王!她在那儿!那儿!”

小兰花闷头往前冲,忽然脑后一疼,被人狠狠抓住了头发。野猪妖大力一拉,小兰花痛呼一声,脖子差点儿被扯断。

野猪妖毫不留情地拎着小兰花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小兰花疼得直哼哼,野猪妖哪里会可怜她,只将猪鼻子凑在小兰花的脸上嗅,黏糊糊的液体沾了小兰花一脸。恶臭扑鼻,小兰花无法控制地干呕出来。

“凡人?”野猪妖嗅了一会儿,随手将她扔在地上,“明明是具尸体,你为什么还能动?”

小兰花只顾捂着胸口干呕,挣扎着往后挪,就算是逃不了也要尽量离这只猪妖远一点……

可她挪了半天,那猪妖一步就跨了过来。他捏住小兰花的下巴,左边看看、右边瞅瞅:“长得还不错。”

“不……”小兰花捏住鼻子道,“这不是我的脸……”

猪妖的鼻子又在小兰花脸上蹭了蹭:“虽然是尸体,但是肉还是很嫩。”

“不嫩不嫩不嫩!”小兰花连忙摆手,“我是死了的!我是死了的!我一点也不好吃!”

她话音还没落,野猪妖便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小兰花疼得大叫,野猪妖哈哈大笑:“腰细,叫声也好听,今天老子要再娶一房夫人!”

小兰花直接吓哭了:“不不不,你不不不能娶我!”

野猪妖手往下移,掐了一把小兰花的屁股:“老子要娶谁还没有不能的,跟老子走!”

“你不能娶我!你不能娶!”小兰花眼珠子一转,“我嫁人了!我嫁过人了!”

野猪妖将小兰花扛上肩头,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老子上过那么多女人,经没经过事,老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以为骗得了老子?你再乱动,老子现在就上了你!”

小兰花顿时吓得浑身僵硬,眼泪不要钱一样地流个没完:“大魔头……大魔头……”她大哭,“呜呜呜,救救我呜呜……”

小兰花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是下意识地哭喊求救,哪承想刚喊了没两声,那野猪妖忽然停下了脚步,抽出腰间的匕首便回头向一棵大树扔去:“谁在那里?”

短小的匕首插在树上,那三人合抱的树干竟从中裂断。咔咔几声过后,大树轰然倒塌,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后方。

他一身黑袍静静伫立,银色长发几乎拖曳至地。他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野猪妖。

野猪妖莫名觉得四周空气有些压抑,旁边的小喽啰甚至开始浑身发抖,抓住野猪妖的腿毛:“大、大王……这人看起来不好惹……”

小兰花泪眼蒙眬之中看见了那边的人影,愣了一会儿,害怕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一股委屈汹涌澎湃地冲上心头,她挣扎着向东方青苍伸出了手:“大魔头!大魔头!呜呜呜!他欺负我!”

树林里,只有小兰花的哭喊声。

野猪妖看着东方青苍的眼睛,咽了口口水。他感觉不到这人有半点妖力,但只是被他盯着,心头就拔凉拔凉的一片。

小喽啰又在下面拽了拽他的腿毛:“大、大王,要不咱们先走吧……”

野猪妖摸着自己肩头上这个女人细细的腰、圆圆的屁股。美色壮胆,他将小兰花甩在小喽啰身上:“你看着她!”说罢,他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然后拔出身后的宽背大刀,虎虎生风地一挥动,摆好了架势吼道:“不管你是哪个山头来的,今天这女人我要定了!”

小兰花离开了猪妖也不哭了,把泪一抹,气势汹汹地对东方青苍喊道:“收拾他!大魔头收拾他!”

野猪妖全神贯注地盯着东方青苍的一举一动。忽然之间!那黑袍男子动了!野猪妖握紧刀柄,等待着他发来的第一招!

东方青苍身子一侧,绕过他们走了……

野猪妖有些蒙,小兰花更是摸不着头脑,她眨巴着眼睛,脑袋跟着东方青苍的身影转动,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往树林深处走去,简直就像是……根本没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小喽啰颤颤巍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好像……不想管咱们的事啊?”

对呀,他好像……不想管啊。

小喽啰看了一眼呆怔的小兰花,问道:“你们真的认识吗?”

“大魔头!”小兰花对着东方青苍喊道,“我在这里!救我啊!”

野猪妖看了小兰花一眼,又在手里吐了口唾沫,指着东方青苍道:“不要想耍阴谋诡计,过来与我堂堂正正地决斗吧!”

“她与本座无关。”那边传来东方青苍淡淡的声音。

野猪妖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骂小兰花:“你这个女人还敢骗老子?这他妈的叫认识?想唬你爷爷我呢?”

小兰花也怒了,东方青苍竟然翻脸不认人了!亏她之前还对他那么好,他放她走的时候,她都快以为他是好人了!

小兰花看着东方青苍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道,既然你不仁,也不要怪我玩心机!

她气势汹汹地踹了小喽啰一脚,本还想撞开野猪妖去抓东方青苍,却被野猪妖扣住了手腕。小兰花回过头,瞪了野猪妖一眼,然后指着东方青苍的背脊道:“我跟你说,我嫁过的人就是他!”

小兰花又冲着东方青苍的背影喊:“我摸过你的胸膛、亲过你的颈项!前两天还时时刻刻跟你待在一起,不久前还日日夜夜与你共睡一榻!就在刚才,你还将我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东方青苍的脚步一顿。

小兰花再接再厉:“东方青苍你居然好意思说我跟你没有关系!我跟你的关系明明就那什么,深过琼渊之水,热过那个……旱地之沙!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顿了顿,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一句:“你这个薄情郎、负心汉!”

这一通话噼里啪啦地说下来,四周一时鸦雀无声。

小兰花回过身,拍了一下野猪妖的胸膛:“猪大哥!你比他高大威猛多了,以后我就跟着你。今日你将他杀了,我就欢欢喜喜地和你回去成亲。”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东方青苍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小兰花冲他扮了个鬼脸。

野猪妖哈哈大笑:“好,老子今天就砍了他回去炖汤给兄弟们喝!”他大吼一声,提着大刀向东方青苍冲去。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野猪妖忽然从袖中抖出一把土,向东方青苍撒去。

东方青苍眉头一皱,侧身躲开,但身上还是沾到了一点。令人惊奇的是,这土沾到东方青苍的身体之后非但没有掉落,反而牢牢地黏在他身上并蠕动起来。沙土面积由小变大,瞬间布满东方青苍的腰腹,而落在地上的那些土也如同活物一般爬上了东方青苍的脚踝,将他牢牢固定在地上。

小兰花大惊:“那是什么?”

小喽啰在旁边桀桀笑道:“那是咱们大王的法宝。被魔土缠住,纵是天王老子也跑不掉的。”

小兰花张大了嘴,眼见着野猪妖的大刀一下砍在东方青苍的肩头上。

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但想到东方青苍那具刀枪不入的身体,又忙睁开眼去看。果不其然,野猪妖的大刀只是停留在东方青苍的肩头。

而此时的东方青苍却还有闲情逸致拈起一块落在他腰上、还在不停扩大的土,拿在手里揉了揉,目光微微一亮:“此物自何处得来?”

野猪妖一刀砍在东方青苍肩上,不见他受伤,不由惊了一瞬,不过很快举起了刀要重新砍下:“这话你就问阎王去吧!”

东方青苍冷冷一勾唇:“不说吗?”他抬起了手。

一枝藤蔓自东方青苍手腕间飞快长出,挡住了再次落下的刀。在野猪妖反应过来之前,藤蔓之上分出枝丫,径直向野猪妖的心房插去。

藤条瞬间没入猪妖的胸腔。猪妖眼睛猛地睁大,面色极度惊恐,他张着嘴,却从喉咙里冒出血来。

东方青苍眉目冷淡,像是真的在杀一头猪:“你不说,本座便让这些枝丫在你心上开朵花。”

森冷的语调,听得隔了老远的小兰花也心头悚然。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见东方青苍这样杀人。

那个小喽啰见势不对,一股烟地跑没了影。

野猪妖咳出的血顺着他肥腻的下巴往下流,他挣扎着动了动嘴唇:“千、千隐山……千隐郎君。”

“千隐郎君?”东方青苍呢喃,然后勾唇一笑,“也算有点用,便留你一个全尸吧。”言罢,穿进野猪妖胸膛之中的藤蔓窸窸窣窣地收了回来。野猪妖的尸体像废品一样被甩在一边。

与此同时,失去宿主的“魔土”全都掉在了地上。除了颜色稍深一些,这土看起来与寻常的土并无区别。东方青苍抓起一把在手中捏了捏,刚才几乎包住他全身的土,到了他手里却只有一个拳头大小。东方青苍研究了一会儿,便将土随手扔掉,再一抬头,正好对上小兰花的眼睛。

小兰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有些恐惧地盯着缠绕在他左手腕上的藤蔓。

她记得,这是在妖市水晶城的时候,东方青苍用他法力凝珠换来的手链……

她还记得当时东方青苍说过此物防身,但她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如此厉害。

小兰花呆呆地看着东方青苍,忽然发现一件蹊跷至极的事情——

东方青苍为何不用法力杀人,而要借助防身之物?

“大魔头……你的法力……”

小兰花话没说完,便见东方青苍勾着唇向她走来。“大魔头?”他道,“方才东方青苍四个字,叫得不是挺溜?”他的语气让小兰花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东方青苍笑道:“仔细想想,本座已有许多年未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当真是怀念。”

小兰花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方才危急关头,迫不得已,情急之下……总之,现在既已无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喝!”小兰花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她的后背已经抵在了一棵树上,而东方青苍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摸过本座的胸膛、亲过本座的颈项,与本座夜夜同眠,甚至方才本座还将你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小兰花闭着眼睛摇头:“没有没有……”

“你与本座的关系深如琼渊之水、热如旱地之沙,本座这辈子都别想甩开你?”

小兰花要哭了:“不是的,不是的……”

东方青苍俯身下来,伸手勾起一缕小兰花的头发:“本座本想放你走,但既然你与本座的关系如此紧密……”

“不紧密!”小兰花连忙道,“一点也不紧密!我那不是为了活命吗!你不知道那个猪妖有多恶心……”小兰花说着委屈地擦了擦自己的脸,“谁让你一开始不愿意主动帮我的……”

东方青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说本座在你的生命里随地大小便吗?本座受了你的指责,现在连脚印也不想留下一个。”

小兰花腹诽,连这点言语上的小仇也要记着……真是小气。

东方青苍退开一步:“你方才在算计猪妖,让他来砍本座时,便没有想过本座将他杀了后,你这使心眼的小花妖会有什么下场吗?”

小兰花垂头嘀咕:“只顾着去想猪妖的下场了……”

东方青苍冷冷哼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重重一弹:“最后饶你一次。”

言罢,他竟是一转身,走了。

这个大魔头……就这样仁慈地放过她了?这……这不像东方青苍啊!

看着东方青苍的背影,小兰花揉了揉额头。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让大魔头走,走得越远越好,一句话都不要再和他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大魔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东方青苍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

小兰花搅了搅手指:“你是知道我有麻烦了,专程下来救我的吗?”

东方青苍沉默了一会儿,小兰花听见他用鼻子很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恰好走到这里罢了。”

他的呼吸近在耳边,唇几乎擦过她的脸颊。

与东方青苍分别之后,小兰花独自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征程。

可她的征程还没有开始几步,便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先前那个野猪妖糊了她一脸的不明液体,她实在受不了自己浑身恶臭,便去了山脚小河边,在河里好好洗了洗。待她上了岸,躺在石头地上晒了一会儿,又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小兰花左边嗅嗅右边嗅嗅,始终不知道这股气味是从哪里来的。她趴在河边往河水里一照,便惊见这具身体颈项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溃烂了一大片。

小兰花吓得抽了口冷气,捂着脖子摔坐在地上。

有魂魄进入这具身体,应该会延缓她的腐坏速度才是的呀,怎么会这么快……

小兰花忍着害怕,又趴到河边,仔细地审视起自己这具“新”的身体。河里的女人面色乌青、唇色黑紫,是一张彻头彻尾的死人相。

小兰花怒了,东方青苍到底给她找了具什么身体啊!劣质!退货!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用多久这身体的脑袋就该掉了。彼时她顶着一具无头尸,在人间岂不是寸步难行!到时候别说回天界找主子了,她恐怕会直接被人界的这些修仙人士收了炼药,连地府都去不了。

她得去找东方青苍要具新的身体才行!

小兰花撕下一块衣摆,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将伤口捂住。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仔细琢磨东方青苍现在会在哪里。按照常理推论,魔界的人给他下了咒,他应该是回魔界去找那些人算账了。但是他现在好像没了法力,回去魔界估计也讨不了好,他应该不会那么莽撞才是。

小兰花细细回忆着一些先前的细节。他好像对那野猪妖的什么魔土很感兴趣,还问他在什么地方得到的……难道他是想去那个千隐山找魔土?

千隐山,小兰花皱了皱眉头,她好似听主子提过这个地方。它是海上一个虚无缥缈的福地,时隐时现,没有机缘的人即便在海上漂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回。

这样的地方,她现在凡体肉胎的,要怎么去找啊?

不过小兰花转念一想,东方青苍现在没有法力,不能腾云驾雾,本质上和她没什么区别。他既然要出海,那就必定会用到船。

小兰花拿定了主意,穿上铠甲,拄了木棍,起身上路。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孤身远行。

临海城临海而筑,本是大晋国极为繁华重要的港口城市,但因为而今世道大乱,临海城中鱼龙混杂,白日里偷盗、夜晚里抢劫之事层出不穷。

正是一个阴郁的雨天,街上行人行色匆匆。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人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忽然间,迎面跑来一个男子,似不经意地撞上了蓑衣人的肩膀。

不承想那蓑衣人竟如此不经撞,一下就摔在了地上。斗笠盖在那人脸上,让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男子掂了掂到手的钱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蓑衣人,嘲讽道:“就你这破身板还敢来临海城,找死呢?今天给你长个记性,哪儿来的赶快滚回哪儿去。”

他说完这话,却见地上的蓑衣人对他伸出了手。

男子皱眉,不明所以。

“拉……拉一把……谢谢……”

向偷了自己的贼伸出求助之手,这人不是有毛病吧?男子上前踹了蓑衣人一脚:“找死啊!”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蓑衣人踢得身子偏了偏,于是盖在蓑衣人脸上的斗笠滑了开去。

男子便看见了这蓑衣人的脸,是一个女人的脸,但是长着这张脸的脑袋却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在地上……

脖子几乎全断,只剩一层皮与颈项相连。可就是这样,那人还鼓着眼睛瞪他,气鼓鼓道:“你不拉便算了,踹我干什么?我的脊椎骨又歪了两节!我很难弄的,坏蛋!”

男子吓得瞠目结舌,嘴唇抖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小兰花吃力地抬起手,将自己脑袋推回脖子上,摸了摸,神色大惊:“啊!全断了!这下怎么办!”她瞪着旁边已经看傻了的男子,骂道:“快拉我起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妖……妖怪……”男子两眼一翻白,彻底晕了过去。

小兰花一见,急了:“你倒是先将我拉起来啊,我脊椎歪了自己起不来的!”

她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急得没有办法,就在此时,忽听旁边传来一声低笑。

小兰花眼珠子转了转,却因为姿势的缘故,始终看不见来人的模样:“还有人在吗?帮帮我呀,我会非常非常感谢你的。”

伴随着小兰花的恳求,沉稳的脚步慢慢走到她的身边,站在了她脑袋旁。然后来人蹲下了身子,歪着脑袋看她:“小姑娘,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小兰花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长相。只见他一袭白衣,衣领处簇拥着白色的狐狸毛,许是天气的原因,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得过分,但眉宇间的气度却是明显不同于一般人的。

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淡定微笑而不逃跑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家伙,但是小兰花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可怜巴巴地向他求助:“说来话长,你能先将我扶起来吗?我坐起来了才能把自己的脊椎骨接好,然后才能把脑袋接回去。”

白衣人看了一眼小兰花的姿势:“我帮你正骨吧。”说着,他也不嫌小兰花一身的泥泞,将她的身子翻了过去,然后扒下她的蓑衣,用拇指与食指顺着她的脊椎骨往下捋。到了产生偏差的地方,他的手就停了下来。

小兰花的脑袋此时已经完全和身体分家了,看着白衣男子娴熟的动作,那颗脑袋惊叹道:“你比我看起来专业多了。”

男子轻笑摇头:“你的身体腐坏得太厉害了,正了骨也没用,回头稍稍一碰,又得歪了。而且……”男子笑着捧起了小兰花的脸,“你脑袋都这样了,要这身体还有什么用?”

小兰花很沮丧:“可是没这身体……没这身体我怎么活啊?我还要去千隐山找人呢……”

男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要去千隐山找谁?”

小兰花露出气愤的神情:“找负心人、薄情郎!”

小兰花在这段赶路的时间里算是将东方青苍想明白了。

打从一开始东方青苍就没打算给她找新身体。他只是想杀掉赤地女子进行自己幼稚的报复,然后顺便把她从自己身体里推出去。

但是!赤地女子乃是天地战神,她下界转世为凡人,虽然天界上没有关于此事的记载,但猜也能猜得出来,不是为了历劫就是受到天道责罚才会这样。

她转世为人之后,命格不是司命星君所定,而是全凭天命做主。她每一世死后,她在人间的身体自然也是天命做主。所以这具身体,不管里面住进了什么样的灵魂,都会照着正常的速度腐烂,然后消失。

东方青苍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难怪他当时愿意放她走,难怪说什么最后饶她一次,原来是不管他放不放她、饶不饶她,她都活不久!这具身体迟早分崩离析,到时没了宿体,她迟早都是死!

他不过是懒得动手罢了!

想到这些小兰花难免情绪激动:“我要找到他,然后咬他一块肉下来!”

男子被逗得笑了起来:“那我带你去吧。”

“郎君!”旁边倏尔传来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小兰花转了转眼睛,就看见旁边墙壁上投射出来的一道人影。

“这小仙灵合我眼缘,又性子单纯,带回去也没什么不好。而且……”男子神秘地笑了笑,随即对旁边的人道:“将纳魂壶拿来。”

旁边那人好似有点不甘愿,拖拖拉拉了许久,才将一个黑色的壶递给男子。

小兰花有点怔然地看着男子温和的笑脸:“你看得出我的身份?”

“自然看得出,兰花仙灵。”男子将黑色的壶递给小兰花,“你这个身体不能用了,我先将你装进我的壶里,当作你的暂居地。等回头到了千隐山,我再另外给你一个身体。”

“哦……哎,不对,你到底是……”

男子眯眼笑道:“千隐山千隐阁千隐郎君。你要去千隐山找人,连那里的主子是谁都没打听过吗?”

小兰花认为,这个千隐郎君看起来不像坏人。

至少比东方青苍像好人!

等到了千隐山,她对自己的判断就更加坚信了。

这个千隐山之主模样温文儒雅,待人有礼有节,举手投足间更是风度翩翩。更重要的是,他还给她找了个新的身体!

小兰花照着镜子,摸了摸自己鲜活柔软的脸,不敢置信地问身后的人:“这真的是陶土捏的身体吗?”

千隐郎君坐在小兰花身后的桌子旁边慢慢地饮了口茶,道:“是呀,如何?与你给我描述的你原来的容貌有几分相像?”

“像!”小兰花捏了捏自己的脸,“太像了!肉是软的、骨头是硬的,拍一拍关节也不会错位,摸久了皮肤还会有温度,简直和活人的身体一模一样。”

小兰花心里感动得都要哭了。天知道她从鹿鸣山到临海城的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不过……”小兰花看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心中困惑。她转过身盯着千隐郎君道:“我主子和我说,这世上除了天地大道,没有谁能赋予别人生的权利。用陶土捏造的肉身乃是死物,没有生气,就算有灵魂进去,应该也是活动不了的。你的工匠是怎么做到的?”

千隐郎君点了点头:“你主子说的自是不错,不过我这千隐山有另外一种东西。”千隐郎君自腰间抽出了一个小荷包摊开,露出里面棕色的泥土。泥土在桌上慢慢变平,然后又堆积成小山的形状,它就像一个活物一样,在不停地变化。

小兰花眨巴着眼看着那土,她认识,当时那野猪妖和东方青苍打架的时候,就撒了一把这个土。猪妖的小喽啰还叫这东西魔土。

“这是息壤。”千隐郎君道,“乃是天地间一奇物。与普通土壤不同,它有生生不息之力。”千隐郎君将息壤递给小兰花:“在陶土中加入息壤之后,它便可承载灵魂,使之活动,与活人无异。”

看着小兰花惊叹的神情,千隐郎君忍不住笑开:“可是神奇?”

“不过还是你主子的话对。这世间,除了天地大道,没有谁能造出一具活人一样的肉身。”千隐郎君道,“即便加了息壤,你这具身体也只能用三天。三天之后,息壤生气消失,陶土之身不可活动,你还得换另外一具身体。而且因为你现在是土做的,千万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碰水。不然,哪儿碰哪儿坏,那可是会比你先前那具身体烂得还要快的。”

小兰花闻言,伸出去给自己倒茶的手默默地缩了回来:“喝水也不行?”

千隐郎君笑得很温和:“你现在是不需要喝水的,甚至不需要食物。但你可以吃东西,而且还能尝到食物的味道,只是它们都只会囤在你的肚子里。”

千隐君失笑:“当然不长。”他起身,引着小兰花往门外走:“我这岛上,最不缺的就是厨子。你想吃哪个菜系的?”

小兰花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看了千隐郎君一会儿,然后突然道:“我主子以前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息壤应该十分珍贵吧,我这身体要三天一换,一定得用很多息壤。咱们平生素不相识,你这样全心全意地帮我,到底图我什么呢?”

他对她好得让小兰花自己都觉得有点离谱了。可她现在,身体都是这个人给的,他又能图她什么呢?

难道……想要她的灵魂,拿去炼丹?

“呵……”千隐郎君垂头一笑,“阿兰姑娘,你都与我到了我千隐山上,现在才问这话,是不是也太迟了一些?”

“问出口了就不算迟。”

千隐郎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对小兰花的话没有半点气恼,只是继续领着小兰花往外走。他指了指道路两旁种着奇奇怪怪花朵的花圃道:“我有一个收藏的癖好,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秘宝,我都想将它圈在自己的地盘里。”

小兰花眨巴着眼睛问:“我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宝吗?”

“是啊,相当珍贵。”

小兰花一句“我是什么秘宝”还没有问出口,忽见另一头急匆匆地走来一个女子。她行至千隐郎君身边,对他行了一礼,然后附在千隐郎君耳边说了几句话。

千隐郎君闻言,目光微微一深,点了点头,然后摆手让女子离去。

小兰花好奇:“怎么了?”

“有几个妖怪想闯入千隐山。”

小兰花一愣:“妖怪?”

“嗯,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已经被拦在千隐山外的迷阵之中了。”

“千隐山外……有迷阵?”

“阿兰你与我一同入山,自然是不知道这迷阵的。”千隐郎君道,“我千隐山本就处在天地间一处诡谲方位之中,山体于海上时隐时现,凡人大多无缘,千觅而不得。每一次有人入山,我皆会倾力相待有此善缘之人。但十来年前,我千隐山入了一奸人……”千隐郎君一边说着一边引小兰花走到庭院深处的花亭之中。他让小兰花坐下,推了桌上的糕点给她:“先解解馋,我让他们去做其他菜。”

小兰花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花糕吃掉,入口即化的口感让她睁大了眼。这东西比之前天帝向她主子求亲时送来的糕点还要好吃!她又咬了两口才含混不清地问:“千隐山入了一奸人,然后呢?”

千隐郎君望着小兰花鼓鼓囊囊的脸,有点想捏她,又觉得不合礼节,于是只好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那是一只厉害的妖怪,他偶得机缘入我千隐山后,竟将来路记住了。待出去之后,他集结了一群心怀不轨的妖怪,欲抢我千隐山秘宝。”

“是啊,秘宝终究被他们抢走了一些,听说他们将那些东西拿去卖了换钱。”千隐郎君说着,像是很可惜地摇了摇头:“要钱与我说便是,我给他们就好了。”

“你别难过,他们抢了东西,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小兰花嘴里包着花糕道,“所以你就布下迷阵了吗?”

“本来被抢之后,也没打算布的,毕竟迷阵也会阻碍我千隐山之人出入,但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人心贪婪。”千隐郎君道,“那次过后,他们却并不满足,还欲接二连三地来。于是,我便借宝物之力,合此处方位,成大迷阵于海底山中。那以后,非请而入者,皆被困其中,丧命于此。”

最后四字,千隐郎君的声音中带了杀气,听得小兰花心头一寒。她抬头看他,千隐郎君却还是温和浅笑,神色不改。

“只可惜我那些被盗走的宝物,不管我这些年来如何去世间寻找,却总是寻不完全了。”

小兰花咽下花糕,环顾四周:“可你这儿已经有很多宝物了呀。”她指了指桌上的香炉:“这个是可报时的十二时炉,那边院中还有可测天气的阴阳石,方才来的路上,我还见到一池子上池水……但那东西最好少弄一点,抹到眼睛上,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千隐郎君听得小兰花的话,脸上的笑慢慢隐没下去,神色间似有些怔然:“你……都认识?”

小兰花点头:“嗯,识得一些。但你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我也认不全,不过……”

千隐郎君倏尔抓住小兰花的手,目光灼灼:“你随我来。”语气里的兴奋,真如捡到了宝一样。他拉起小兰花走出花亭,可是还没有走两步,一道黑影就拦在了千隐郎君面前。

小兰花认出了这个声音,当初在临海城的时候千隐郎君要带她回千隐山,这个声音便在旁边阻止。当时她只看到了一个黑影,现在……还是一个黑影。

这人全身上下都裹在黑布之中,让人连五官都看不见。

千隐郎君绕过他,拉着小兰花继续走:“无妨无妨,这小仙灵性子单纯。”

“郎……”那人还要再说什么,小兰花已经被拉着走远了。

千隐郎君将小兰花带到一个房间,在书架的某个地方一摁。书架转开,一个暗门出现在面前。

小兰花连忙捂住眼:“我不看我不看,我主子说了,看见秘密的人死得快。”

千隐郎君失笑:“我护着你,保证不让你死。”他重新握住小兰花的手:“来,我带着你走。”

暗门后的密室中一片黑暗,只有千隐郎君手中的灯笼是唯一的光亮。下面的通道有许多分岔,小兰花开始还记得路,到了后来就全晕了,只有任由千隐郎君在前面领路。

千隐郎君心思细,走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问小兰花:“你怕不怕?怕黑可以抱住我的胳膊。”

小兰花没有抱,但很感动于千隐郎君的细心体贴。

走到路的尽头,千隐郎君打开一扇门,里面登时珠光宝气四散,亮成一片。小兰花张着嘴看了许久,只吐出了一个:“哇……”

房间里是堆成小山的宝物,比天宫还要气派。有的东西小兰花认识,但连主子都告诉过她,这世间没有这样的东西了。小兰花震惊地看着千隐郎君:“你……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千隐郎君浅笑:“所以说,我很喜欢收藏啊。”他走进去:“这里面的东西,我有多半都不认识,但出于直觉,我在人界游历时看见这些东西,还是收回来了。”他回头看小兰花:“如果有认识的,你帮我识别一下可好?我让人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于是这一天千隐郎君给了小兰花一支笔和一个本子,让她将认识的宝物全都记录下来,名字、作用、来历。一开始千隐郎君的目光还兴奋地跟着宝物转,但到了后面,他也不看宝物了,就只盯着小兰花,然后抿着嘴笑。

是时,小兰花拿起一颗珠子在手里看了半天,脑袋里拼命地回想:“这颗珠子看起来好眼熟,叫什么来着……”

千隐郎君轻笑:“你先想着,我去给你拿点好吃的。”小兰花咬着笔头点头,也不知将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千隐郎君只宠溺地笑了笑,便提了灯笼出去,留小兰花一个人在这堆宝物里面苦思冥想。

石门合上,黑影人又出现在千隐郎君面前:“郎君,你怎能将她一人留在那里?”

千隐郎君被灯笼的光照出一脸温暖的笑:“宝物自然应该跟宝物放在一起,没什么不对。”他道,“这个姑娘,落在别人手里可就可惜了。”说罢迈步离去。

黑影看了石门一会儿,随即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小兰花还在宝物堆里摇头晃脑地想,她握着笔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嘀咕:“叫什么来着……”她走到墙边,脑袋往墙上一靠:“哎,看了这么多东西都看迷糊了……”

忽然间,小兰花感觉脑袋后面的砖石往后移动了一下。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得脚下咔的一声脆响,小兰花叼在嘴里的笔头掉了下来:“完蛋……”话音未落,一阵失重感猛地传来。

小兰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是屁股一痛。她终于想起来手里这颗珠子叫什么了——夜光珠。只是正常的夜光珠都只有拇指大小,这一颗竟有拳头那么大,难怪她看了半天都想不起来……

小兰花摸着屁股站了起来,拿着夜光珠往四周一照,发现这是一个黑乎乎的洞穴,头顶上是岩壁。她东摸西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回去的机关,不死心地顺着岩壁边摸边走,结果不仅半个机关没找到,还迷失在岔路中,干脆连掉下来的洞穴也找不回去了。

黑暗中,只有小兰花迟疑的脚步声。夜光珠的光亮范围外似乎随时会扑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小兰花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得几乎挪不动脚步,夜光珠一晃,幽幽的蓝绿色光芒之中忽然现出一张人脸。

小兰花愣了一瞬,然后惊恐地抽了一口冷气,将夜光珠一扔,连连倒退:“鬼鬼鬼!”

她捂着脸抖了许久,没见有动静,便分开手指,往那方一看。

在夜光珠幽幽的光辉中,那处静静立着一个人,正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还是那身黑袍,还是那头长发,面上是不变的嫌弃表情。

“大、大魔头!”小兰花惊呼出声。

东方青苍咧嘴一笑,阴险又可恶:“是你啊,小花妖。”

小兰花指着他:“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东方青苍道,“你怎么还活着?”

他果然知道那具身体有问题!小兰花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你才是阴魂不散呢!”

落在地上的夜光珠散发着冷色的光,将两人的面容都照得略带灵异。

东方青苍眯着眼打量着小兰花。

她和千隐郎君详细描述过自己以前的容貌,是以这具身体的模样与小兰花本身虽说不上一模一样,但也像了个十之八九。东方青苍见过小兰花的本体,当然记得她的模样:“你这身体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兰花戒备地抱胸后退一步,脸上神情还是气呼呼的:“你还好意思问我这具身体哪儿来的,你给我找了一具那样的身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东方青苍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好啊,且让本座看看,你要如何算这账。”

小兰花咽了一口口水,再退一步,心里对东方青苍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恨。

东方青苍笑了笑:“十多天前的教训,你好像还没记住。”

十多天前,小兰花设计野猪妖去砍东方青苍,之后东方青苍教训她,不知道想想野猪妖死后,她自己的下场。现在小兰花一路玩命地扑腾着追到临海城找东方青苍算账,却没想想和他算账,自己的下场。

不用东方青苍奚落她,她也知道自己脑子好像是直的,做事都不想想后果……

找东方青苍算账,说笑吗?

看着小兰花略带沮丧的神情,东方青苍又近一步:“说,你这身体是怎么来的?”

小兰花在他迫人的目光下连连后退,最后贴在了岩壁上:“我……我鸿运当头自有奇遇!这世上总归是好人比你这样的坏人多。”

东方青苍眉梢微微一动:“遇到那千隐郎君了吗?陶土成体辅以息壤,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只可惜终归不过是一个能动的纳魂容器,撑不了几日。”

便在小兰花愣神的这一瞬,东方青苍已走到了她面前。两人贴得很近,让小兰花感到了极强的压迫感,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推东方青苍的胸膛:“你、你再靠近我可就不客气啦。”

“哦?那你不客气一个给本座瞧瞧。”说着他一把拉扯住小兰花的脸颊,又戳了两下:“质感倒还不错,与人体别无两样。”

东方青苍捏着小兰花的脸,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审视一件精细的工艺品。

小兰花的神情彻底呆滞了。

东方青苍离她那么近,近得她都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看得清他睫毛的长度。当东方青苍转过她的脑袋去研究她耳鬓的细发时,他的唇几乎擦过她的脸颊。

小兰花毫无预兆地脸红了。

然后回过神,她猛地推了东方青苍一把:“流氓!”

但小兰花那点力气哪里推得动东方青苍,反而提醒了他:这个身体的主人,现在很不配合他的审视。

于是东方青苍眼睛一眯,毫不犹豫地采取了强制镇压的手段。

他用一只手擒住小兰花的两只手腕,像手铐一样将她紧紧锁住,然后往墙上一推,将小兰花贴着墙提了起来,让她只能用脚尖着地。如此一来,小兰花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脚尖,去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哪还有力气反抗。

小兰花惊叫:“东方青苍,你做什么?放我下去!你浑蛋!”

似乎是嫌弃小兰花的声音在他耳边吵得太厉害,东方青苍暂时停下了审视的目光,转而直勾勾地盯着小兰花:“你若再吵闹,本座便卸了你的胳膊。”

小兰花咬住唇,心里的委屈一波波涌上来,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但她现在是陶土做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只好低声控诉:“大坏蛋、采花贼。”

她将嘴唇咬出了一个牙印,东方青苍不客气地拉下她的唇瓣,看着她咬出的印记从深至浅,然后慢慢消失。他心里盘算完自己的事,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小兰花带着控诉、泫然欲泣的眼神,他心头忽然跑马一样闪过四个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小兰花放矮了一点,让她能用前脚掌着地,不用踮脚尖踮得那么辛苦。

“脑袋转过来。”他神色依旧冷淡。

小兰花心里百般不甘愿,但到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转头,只好依言转过脑袋。东方青苍偏着头研究起小兰花后脑勺的头发,忽然动手拔了一根下来。

小兰花吃痛,转过脑袋怒道:“看就看,不准动手!”

话音一落,便见东方青苍手里那根发丝化成陶土,散落于地。

小兰花眨巴着眼,心头惊讶。这个身体竟然连头发也是用陶土做的。如此细致的活,竟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

“你的身体,做了多长时间?”东方青苍果然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小兰花怔怔答道:“一天……”

东方青苍垂着眼眸,将手指上的陶土灰捻落在地。他思索了一会儿,倏尔一笑,目光幽深:“千隐郎君的本事真是让本座越发好奇了。”

言罢,他松了手。小兰花终于踩实了地,长舒一口气。她揉了揉手腕,抬眼一看,东方青苍竟然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小兰花一呆,这……这就走了?她往四周一望,黑漆漆的一片,眼瞅着东方青苍就要走出夜光珠照亮的范围了,小兰花来不及多想,连忙捡起地上的夜光珠,小跑着跟上了前面东方青苍的步伐。

但等到要追上时,她又心有余悸地落后一段距离。她怕东方青苍又突发奇想地研究她,又怕离得太远跟丢他,于是只好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东方青苍身后。

走了一会儿,小兰花意识到东方青苍应该是没有要伤她的心思,不然刚才就已经对她动手了。于是小兰花又悄悄地跟得近了些。再走了一会儿,小兰花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黑暗,又拉近了几步和东方青苍的距离。

渐渐地,同身后那片漆黑的岩洞相比,东方青苍变得越来越不可怕。小兰花终于大着胆子跟东方青苍走到了一起,肩膀时不时还会碰到他。

东方青苍斜眼扫了小兰花一眼,倒也没恶声恶气地赶她走。

对于小兰花现在还能活着这回事,不得不说,他感到很惊讶。

这个小花妖,明明屁大的本事没有、生命时时刻刻受着威胁,但偏偏像是真的得了福报一样,每次危急关头都能逢凶化吉。

“如何遇上千隐郎君的?”东方青苍将这句话问出口后,自己倒先愣了愣。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他为何要救你?”

“他是好人。”小兰花侧过头,瞪了东方青苍一眼,“不像某些坏蛋,背信弃义,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

东方青苍闻言一笑:“本座说的话,几时不作数?”

“你说给我找身体!”

小兰花一噎:“是找了,但那个身体明明有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给你找没问题的身体?”

小兰花直接被噎死了。

见小兰花气得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咬牙,东方青苍唇角弯了弯:“小花妖,本座乃是魔尊。你以为与本座打交道,能讨得了几分好处?”

“与我打交道,也没见着你讨到多少好处。”小兰花哼了一声,“咱们彼此彼此、承让承让。”

回首他们打交道的这一路,东方青苍实在是不得不承认小兰花这句话。

两人沉默下来,又在黑暗里走了一会儿,小兰花才重新开口道:“大魔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先前我听千隐郎君说有人闯入千隐山迷阵,就是你吗?你现在是破了千隐山迷阵?”

东方青苍转头看向小兰花,淡然道:“此处便在迷阵之中。”

小兰花一呆:“哎?”

东方青苍道:“本座也奇怪,既然那千隐郎君救了你,为何又让你掉入这迷阵之中?”他唇边的笑带着讥讽的意味,“还是说,是你自己太过蠢笨,误入迷阵尚不自知?”

小兰花望着东方青苍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她不过就是在那个藏宝的房间里随便靠了一下墙壁啊!为什么就掉到迷阵里来了?有这么危险的机关为什么千隐郎君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千隐郎君说这个阵法无人能破,可她的身体还要三天一换呢!这下完了,她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她求东方青苍行个好,等到这具身体不能用的时候,让东方青苍在他身体里面挪挪位置,让她再进去暂住一下?

他们好歹也在一具身体里住过那么多天了,再住一下也没有关系吧!

她抬头望着东方青苍,目光闪亮。

东方青苍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已经读透了她的心理活动,只咧了咧嘴,露出尖尖的虎牙,恶劣地笑:“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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