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情感故事】
其实只有两站路，红梅却从午后走到黄昏。
海明还没回来。屋子里漆黑一片。红梅站在门边，有刹那的失神，一种无法言传的孤单，像枝凌空而来的箭，嗖地直扑心脏最柔软处刺去。红梅慌乱地打开所有的灯，包括两个卫生间，包括两个阳台。光明安详地把她笼罩了，她把手捂在胸口，心跳是那么激烈。而指尖触及的，乳房边缘处那微微不易察觉的硬块，应该便是这一天突然间多愁善感的原因吧。
她很少生病。小时候她想在母亲多挽留一分钟，就会特别特别渴望大病一场。但始终没有。
如今不想着再要挽留母亲了，大病，却仿佛要偏偏寻她而来。她记得体检至外科，医生皱着眉，捏着单子一再地看，十分犹豫地对她说，先做个手术吧，把它取出来看看，才能知道更详细结果。
从前她以为没有母亲是晴天霹雳。现在才知道，突然间要面对生命的裁决，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而海明，这么晚了，他去哪了。
红梅躺在地板上，盯着电视看。以前红梅觉得她们是一群无聊的人。可现在，红梅想，从此后能做那样始终傻笑的无聊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迷糊地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起来，神智一下子清醒了，鼻尖嗅到海明身上熟悉的味道，不由得把脑袋拱了拱，更深地埋到他怀里去。
这是她爱的男人。除了母亲，只有这个男人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他们在一起，恋爱到结婚，7年里只吵过屈指可数的两次架。第一次，是因为她去看他，下雨了，她还在路上走，他一看到淋得湿漉漉的她，就狠狠地把她骂了，她委屈得不得了，也咬牙切齿地反骂回去，然后，他们一边骂一边拥抱了；还有一次，他们结婚，他偷偷打电话给她母亲，她知道了，就尖着嗓子反复地骂他你个猪头，他恼羞成怒，把电话摔了，骂她心狠，骂她不懂事，她冲上去踢她，咬他，然后他们亲吻了……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他在温柔地给她脱鞋子。她想，从明天起，她要跟他吵很多很多架。这样，假若有一天，他们不得不分开，她不会有太多的舍不得。
她听到他蹑手蹑脚地出门去，轻轻地带上门。
他当然不知道，她躺在黑暗里，泪流满面。
红梅突然间痴迷上网络，QQ挂着，半夜也不肯关机，她对海明说，原来网上有这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啊。她皱着眉叹息，当初真该多谈几次恋爱。海明刚要说话，她拿过一张报纸，遮到面孔上，好像疲倦得睡着了。
她又爱上逛街喝茶，仿佛一下子多了许多朋友聚会和同事应酬，她不给海明打电话，常常假装没听见手机在包里响。
她一个人坐在小小的茶吧里发呆，茶冷了倒掉添新的，她觉得时间流得太快，一转眼便是夜幕降临。距离医生说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的心，像秋风里摇曳的落叶，无所适从。
她想去看看母亲，可是，不知道如何迈开第一步。她们相隔的无非几条豪华的街道，十个以下的十字路口，至多少百盏的霓虹灯，可是，她们已经十年不曾相见。
也许海明说得对，是红梅她不懂事。她拒绝母亲的电话，不肯见面，她一心一意地，要当作生命里没有这个母亲。母亲离开她和父亲的那一天，她哭得几乎晕倒，她看着母亲绝然的背影发誓，一辈子，也不原谅这个女人。
海明说，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是自己母亲。红梅说，不。真的不。父亲很快去世了，她一个人，自己打工挣学费生活费，把母亲寄来的钱送来的衣服尽数退回去。她对海明说，假如有一天，你爱上别的女人，我也一样，永远不原谅你。
而此刻，红梅一个人了然立在街头怅惘地想，早知道生命这么脆弱，生活中又有什么不可原谅。
她想打电话给海明，电话却先响起来，海明说，你在哪呀。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红梅心头轻轻一暖，嘴里却不耐烦了，你怎么成天就是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啊。不由分说地就挂了电话。
雨始终没下，天气仍旧热得让人心躁。红梅回到家里，海明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开着的电视，茶几上凉的粥，都在昭然着一场失败地等待。
红梅安静地洗澡，上床。
她从此不会再撒妖地扑到他身上，嬉笑着把他弄醒。
任谁爱到这样的冷落，都要失望的吧。渐渐地海明也变得越来越忙。平时他总是早早回家，围上围裙，在厨房里熟稔地洗洗涮涮。可现在他总是打电话来，言简意赅地让红梅煮一点面条对付，不然，学炒一个饭吧，放点鸡蛋就好。红梅大发雷霆，在电话里冲他一通嚷，他只说，乖。然后挂掉电话。
红梅恶狠狠地打鸡蛋，一个又一个，每次都会把蛋壳弄到碗里。她端着碗把鸡蛋哗啦啦地倒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流泪。
原来把他推远了，心会这么疼。
可是心再疼，也要推。
他们好久没拥抱，海明开始喝一点酒，有时带着浓浓醉意回来，径直躺在沙发上睡了。半夜里红梅听到他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的声响，那些好不容易做下来的坚持几乎崩溃，她恨不得几步奔到他怀里，像从前一样骑到他身上，把他当马，把他当牛。
但清晨醒来，她已然恢复平静，洗脸漱口，换鞋，他仍然躺在沙发上，身上的毛毯掉到地上，她也狠心装做没看见。
她给医生打了电话，约好下月初去做手术。在此之前，她要先给自己买几份保险。
约了下午4点，她先去吉祥茶坊。这其实是一家蛋糕房，做的蛋糕面包特别好吃，生意做大了，就多弄了间门面，摆了小圆桌顺便卖凉茶。从前红梅和海明，每周定要来两次以上，一来就坐窗边的那张桌子，两个人，特别甜蜜地吃着彼此手中的蛋糕，勺子伸到双方的茶杯里。
那样的时光，仿佛一转眼，便悄然流逝得无处寻找了。原来爱情的失去，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如今独自一个人，只好站在玻璃门外，怔怔地徘徊半晌，还是转身走了。走着走着，突然有什么滴到脸上，凉凉地，红梅抬起头来，天空仍然亮白得刺眼，原来，那一些，是自己的眼泪。
她买了10份保险。5份写下母亲的名字，另外5份，写下海明的名字。
晚上回去，才进门，就把鞋子朝海明扔去，厉声嚷，说，那个女人是谁？跟你在蛋糕房吃东西的那个贱女人是谁？
海明捏着电视遥控器，平静地回过头来，不发一言。红梅狂怒地把桌上东西尽数扫在地上，哭着嚷，她是谁？
海明说，红梅，你变了。
红梅瞪起眼，谁变了，你吧？别为自己找借口。她轻轻咬住嘴唇，海明，我说过，假如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海明淡淡地回过头去，轻轻吐出句，随便你。
红梅颤抖着声音，我马上写离婚协议书。她光着脚走进书房，浑身都在发抖。
这样的场景啊，这原来就是她所要的，可是天知道，她是真的她是真的，她不用装。
今天下午在蛋糕房，她站在玻璃门外看到窗边的那张桌子，坐着海明，他的身边是个精致妆容的女子。他们言笑晏晏，丝毫没看到门外的女子苍白的面孔。
红梅把保险单放到书柜的抽屉里，用一本杂志，把它们小小翼翼地盖好。
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掉下来，这样的的结果原来是她一心所奢望，但终究是出乎意料，可是，他仍然是她心头的最绵长的刺。她选择，继续爱她。原谅他一切。
海明好几天没回家了，红梅感觉到他的东西渐渐减少，今天是衣服，明天是鞋子。她猜他一家在外设了金屋，心像蚕茧，一丝丝地被抽出，扯筋拉骨地疼痛。
手术的前一天，红梅决定要去看望母亲。
她叫了辆车，师傅是老师傅，硬是我不着她说的地方。也难怪，这个地址，在她心里根蒂固10年，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只好下了车，随意找户人家询问。一路问着，终于找着了地方。
才要敲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的，屋子里有人在低低说话。红梅紧绷的心突然松懈下来，呆立半晌，所有蓄意堆积的勇气瞬间里消失殆尽，红梅急急地奔下楼来。
她站在街角，看着来往的行为车辆笑。像个傻姑娘。还是笑。
晚上回家的时候，海明意外地在。他说，好了，红梅，协议书我签好了。
红梅扬扬眉，什么协议书啊。
海明说，离婚协议啊。
红梅咬牙切齿地嚷，我现在有病，我才不让你们快活。想离婚甩了我，没门，
海明吃了一惊，说，你病了吗？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摸摸红梅的额头。
红梅突然就紧紧地把他搂住了，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全裹在他的白衬衣上。
原来害怕的不只她一个人，他也是一样啊。
今天下午在母亲的房门前，她意外地听到了海明和母亲的谈话，原来海明和她一样，都参加了单位的体检，这一检一下，就发现自己有肾结石，难怪经常腹痛，而且在边的肾有积水现象，医生主张，最好尽早开刀治疗。
吓了一跳的海明就想，我们连孩子也还没有呢，我还是不要拖累了她。
他于是开始冷落她，想要尽快让她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就这样。好简单。
原来他们都这么深爱彼此。可是如果真的深爱，不是应该共患难吗？红梅于是想通了。她静静地看着海明消失在街头，转过身就再次去了母亲家。
在母亲家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照片，7年前5年前，3年前，甚至3个月前她和海明的大头贴。这些年来，这个男人一直在代替着她默默地照顾着她的母亲。
她伏在母亲的怀里哭了。第一次她觉得，上天给予她的已然足够多。而她也应该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上天的再一次的给予，哪怕是困苦，哪怕是疾病。
她跑去拿自己刚买下的保险单，海明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返身从包里，也掏出一沓保险单，嗫嚅地说，我也买了，你那天看到我和人家在吉祥茶房，那个女的，其实是做保险的……
红梅扑上去吻他，窗外滴滴答答地终于下起雨来。冬天终于来了，虽然迟了点，但终归要来，她总是可以照旧把脚塞到他怀里去，温暖满满幸福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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