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1950年。
一场国家运动会，津端修一遇见了英子小姐。
他穿着旧麻裤，草鞋。
是东京大学帆船部的队长。
英子小姐亭亭玉立。
是一间清酒坊的独女。
初次遇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果香。
风和日丽。
缘分在天边划出一道彩虹。
他们一见钟情。
修一对着圣洁的月亮起誓：
“我对英子的爱，将永远不变。”
他向她求婚。两人喜结连理。
十一月的游艇港口，风很大，爱很满。
一对佳人，缓慢坚定地走向了属于他们的人生果园。
结婚那年，修一31岁。
从东京大学毕业后，他成为了出色的建筑师。
才华卓越。
理念前卫。
在所有人都倡导“经济优先发展”时，他偏爱“与自然共生”。
他闭关在家，画出10大张设计图。
却最终未被采用。
他喜欢慢生活。
厌恶过于功利的城市规划。
他执着把平地变成森林，而非高楼。
走到任何地方，他都要买一平方的土地，用来种植树苗。
别人问他在干什么？
他很笃定地说：“我在创造森林啊。”
那时，没人理解。
没人相信。
唯独英子女士。
“我从未反对过他，我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种理解，在漫长的岁月中，贯穿着他们的一生。
当对城市的厌恶愈来愈深，修一便带着英子女士逃跑了。
他们逃去了一片寂静之地。
修一买下300平方的土地，为英子打造了一片童话森林。
40多年的时间，他种下70种蔬果，50种果子。
竹笋，橘子，梅花，柿子，樱桃，栗子……
只要是妻子喜欢的，修一必定都会为她把果实摘来。
英子则为丈夫洗手作羹汤，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英子与修一的爱，不会挂在嘴上，而是融入生活的每个细节。
她不爱吃土豆。
但每道菜里都会放土豆作为配料。
因为修一喜欢吃。
她不爱喝粥。
但每天早上必煮。
因为她想看修一津津有味吃着稀饭的模样。
她会做遍各种各样的美食。
从不喊苦，从不喊怨。
因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修一照顾好。
桃子果盘。
巧克力布丁。
薄烤饼。
草莓蛋糕。
只要修一想吃的，英子都会认真烹饪。
饭桌上，他们静静看着彼此。
修一夸赞着她的厨艺。
英子便会感到幸福。
脸上溢满娇羞。
她还会为他修剪头发。
一边不忘夸赞着：“我觉得你老了以后特别帅气。”
英子看着镜子里的修一，会不由自主地赞叹：“哇，长得真好看。”
耄耋之年，仪式感却从未缺席。
在种花的院子里，修一拿起相机为英子拍照。
他们佝偻着背，互相对望，眼里有着沉默的深情。
在台北拍情侣照。
英子最初觉得尴尬，当修一牵起她的手。
皱纹便在脸上笑开了花。
记者采访时，修一称英子是“最棒的女朋友”。
语气中透露出骄傲。
他们之间，从不说爱，却比任何人都更爱彼此。
65年，孜孜不倦，不紧不慢。
看春夏秋冬。
看果实生长。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与土地同在，与四季相伴。
英子与修一，被认为是日本的最佳模范夫妻。
他们从未大声争吵过。
修一生性文雅，舍不得对妻子说出一句重话。
英子内心温柔，从未说过丈夫一句不是。
他们平等的相爱。
互相赞美。
互相感恩。
互相鼓励。
无论英子要做什么，修一都会说：
“当然好，听起来很棒。”
这种来自心底的认同，让英子增加了生活的价值感。
同时，英子从不否定修一的任何决定。
当有人问，为何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时，英子淡淡地说：
“我不会去揭他的短……就是只想着他的好…..”
这是她在这段关系中所作出的努力。
修一从小跟奶奶长大，内心渴望被人关注。
英子知道他怕寂寞，一有心事就会失眠。
每到这时，她都会从旁边握住他的手。
轻声道：
“睡不着吗？我来牵你的手，赶快睡吧。”
长夜漫漫，英子在，修一便能安心。
两性亲密关系，若能长久，必定离不开牺牲与付出。
从英子嫁给修一时，她便做好了“为丈夫而活”的打算。
刚结婚时，他们经济紧张。修一痴迷上了游艇。
“他当时挣4万元，却想买7万元的游艇。”
英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只是想着，我必须买下来。”
英子去了典当行。
她把自己的和服全部典当了。
她也没告诉修一。
“我总是以我丈夫为先。
如果他身体健康，我也会很好。”
英子是为爱可以献上一切的女人。
因为爱，所以想满足对方的所有需求。
这样，会让她感到快乐。
有人说，这在爱情里是卑微。
但在英子身上，这更像是她获得快乐的方式。
在爱里，她找到了生活的满足感。
英子痴情一生。
修一深情一世。
这段婚姻，算得上是佳偶天成。
只是，当生老病死降临人间。
无人能躲过。
2015年6月2日。
修一在院子里除完草后，便在床上小憩。
英子在厨房忙碌，想等丈夫醒来再尝尝自己做的樱桃酱。
他安详的睡在床上，像往常每一个午后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修一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英子试图叫醒自己的修一。
却无人回应。
“流泪是不行的，我试着不哭。”
英子坐在床前，静静看着自己爱了一生的男人。
她努力平复，始终忍住不哭。
“等我到时候变成灰烬，我们就可以一起乘船去太平洋了。”
她最后一次抚摸着丈夫。
嘴里还念叨着：“等我啊。”
其实在很早之前，英子已经袒露过自己的忧虑。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她问身旁的修一：“如果我先走，你会怎么做？”
修一只是摇了摇头。
“到了我们这种年纪，谁也不知道谁会先离开。”
人到老年，最害怕的便是生死相离。
我们一生顺遂。
只是依然不得不接受，死亡将我们分离的残忍现实。
修一离开后，房子只剩下英子一人。
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着电视。
但常常是食之无味，表情呆滞。
她每天早上起来，依然会先给丈夫做好早餐。
做他爱吃的土豆。
煮着他爱吃的稀饭。
时不时的遗憾着：“我很后悔，我该让他吃得更好些。”
其实，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可是，她想给他更好。
当外面刮起台风，庭院的果树被砍掉了一半。
地上满是掉落的果实。
连他们平常最心爱的鸟缸都碎了。
英子望着这一切，心底有着说不出的哀伤。
她只是安慰着女儿说：
“我们就当它时间到了吧。”
人生，很多事情都强求不得。
时间到了，都会离开。
英子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65年里，这个人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你们同床共枕。
你们相濡以沫。
抬头是他。低头还是他。
屋子里到处都是你们生活过的痕迹，如今却留你独自承受。
这便是半路人的苦。
2018年，英子走了。
她跟女儿说：“我不能让你爸爸等太久了。”
时间一到，她奋不顾身随丈夫而去。
每个人都相信，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相守。
那时，重逢的喜悦定会溢满两位老人的双眼。
他们不会再害怕分离。
在另一个世界，正有一片人生果实等待着他们。
英子会给修一做草莓蛋糕、巧克力布丁、桃子果盘……
两位老人坐在窗边，执手一生。
看四季交替，看冬去春来，看万物盛开……
作者：鱼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