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一
五一假期刚结束，我就接到了通知，即日起担任公司宣传部罗部长的秘书。消息一传开，我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全是套近乎的。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弄懵了，一晚上都没睡好。
和一般的女领导不同，罗部长相貌清秀，身段苗条，留一头短发，乍看上去不像领导，倒像个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我到她身边工作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我被挑中做她秘书的最主要原因——我会开车。
罗部长三十多岁，性格温和，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因为长得美貌的缘故，那笑容就更显亲切了。我跟了她，陡然间身份也像是被拨高了好几个层次，平时碰到正眼都不会瞅我一眼的，如今远远一看到我，就满脸堆笑着招呼，嗨，小韦！
我很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做好随时随地任她差遣的心理准备。领导的秘书，并非仅仅只是指工作上的助理，更是生活上的贴身保姆。罗部长家在省城，房子很宽，装修得也很豪华，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毫无烟火气息。
她应酬很多，但不是确有必要的，她一律都会推掉。她喜欢上网，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提。
时间长了，她总会在我送她回家的时候留我坐一会，但并不太与我说话。我后来才明白，她需要的不是倾诉也不是交谈，她需要的，仅仅的是陪伴。明白了这一点，我便也常把手提带在身边，在她家呆的时间故意延长了，两人各自一台手提，她玩她的，我玩我的。
每周五一下班，我与罗部长就会驱车前往省城。罗部长家住在省城某知名小区，环境优美，虽在闹市，却无半分喧嚣，虽是炎夏，却是清爽惬意。她的房子也很宽，理所当然地也装修得很美，但是敏感的我，第一次踏进家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和她住在市里的房子一样，冷冰冰的，没有热度，没有温暖。
罗部长的丈夫姓江，罗部长让我称呼他为江哥。江哥还不到四十岁，五官倒端正，但脸上从来没有笑容。看得出来，罗部长很迁就这个老公，一进家门就嘘寒问暖的，包里随时装着带给老公的礼物，有时候是一条领带，有时候是一盒上等茶叶……但江哥并不领情，冷冷地就把东西拂到地上，这又是哪个男人用不着了的？他的声音像结了冰似的。
罗部长并不在意，只微笑着，温柔地转过话题问道，你吃过饭了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一开始我震惊得不得了。我万万没想到，罗部长的老公，对她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许多次，周五下午还有各种会议要开，开完会不管多晚，罗部长一定会赶回省城。而江哥，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一餐饭，等待妻子的归来。
每次罗部长都会让我留宿，但没有一次我是睡得安稳的。半夜里会听到外头传来异响，花瓶或者杯子的碎裂声，江哥低沉的咆哮声……
某次半夜醒来，我想去厨房找水喝，刚打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江哥把罗部长摁在客厅的飘窗上，罗部长的裸露着上身，他表情狰狞，双手掐着罗部长的脖子，罗部长努力挣扎着，手脚踢打着他，他直掐了好一阵才松开，罗部长得以呼吸，咳嗽起来，他却又开始在她胸口、腰间狠狠地掐将起来……
我倒吸口冷气，赶紧关上房门。难怪不管天气多热，罗部长总是长袖衬衣，扣子扣得严实，原来是浑身伤痕，怕人发觉。
我心里涌过一阵难言的悲凉，在外人看来，罗部长有才有貌，且前途无量，多少人对此欣羡不已，谁又能得知，灿烂的光环背后，竟是如此悲惨的真相。
二
八月中旬的一个周五，我和罗部长一块去应酬，晚晏结束后又开了厢房K歌，我留意到罗部长神态有些焦急，是的，再这么陪同下去，今晚要赶去省城就难了。罗部长靠近某总身旁，想必是在恳求提前离开，灯光虽然异常灰暗，但近在咫尺的我，非常清楚地看到，老总的手像是不经意地揽在了她腰间，然后不动声色地往上移……罗部长分明也感觉到了，她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但老总仗着酒意，把嘴也凑到她面孔旁……
我当机立断，走到卫生间里给罗部长打电话，罗部长很快接起来，“喂，哦，好的好的，我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我到楼下停车场等候罗部长，不一会儿，罗部长便匆匆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走吧。她靠在椅座上，疲倦地道。
车进省城，她突然让我拐道而行，先到附近的某酒店开了间房，我有些疑惑，她笑了笑，解释道，我洗个澡。我立刻明白过来，她是不想带着酒气回家，以避免一场不必要的争端。
踏进家门，已经凌晨两点。江哥还没睡，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们，他甚至微笑了一下，语气从所未有的温和，亲爱的，回来了啊。我给你准备了宵夜，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我吃了一惊，心里正诧异着，这人改了性子了啊。罗部长已然惊喜地笑道，真的吗？
她毫不怀疑地掀开了桌上的罩子，蓦然间，一个硬邦邦的圆柱子似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罗部长尖叫一声，转身冲到卫生间便狂呕起来。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竟然是一个假肢！
一时间，肠胃里骨碌滚动，恶心感让我也几乎呕吐起来。脑海里顿时闪现从前看过的某电视剧，变态的妻子也是给自己的丈夫准备了同样的宵夜……天哪！我以为那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如今却活生生地上演在我身边。
江哥却朗声大笑起来，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害怕了？那可全是拜你所赐……
这可怕的一夜过去之后，我私底下打听了一下，原来罗部长与江哥相识于十年前，罗部长在下夜班途中，遭遇两男人的抢劫，是江哥的出现救了她，她得以逃脱魔掌，江哥却被两男人打得浑身是伤，还被推到马路中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辗过，从此失去了一条腿。江哥成了英雄，而罗部长因感激生爱，嫁给了他。这一场佳话，还上了电视与报纸，被广为宣传。
多少年来，他们的事迹不停地被在各种大会上拿来当作典型宣传，我帮忙整理书房的时候，发现一个落满了灰的箱子里头，装的全是乱七八糟的锦旗与证书。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幸福的甜蜜的，但时间长了，彼此性格之间的不和，越来越凸现在生活当中。罗部长的事业蒸蒸日上，更造成了江哥心头上的巨大落差，关于女领导的各种流言蜚语，更是让他一头撞进了猜忌境地，再也无法摆脱。
噩梦的开始，也许并不是偶然的。他开始找她的岔，口不择言地骂她，再发展到动手……
她的身体布满伤痕，她的心灵也是。但她选择了默默忍受。
三
我是无意中发现罗部长在网恋的。
她换了一台新手提，恰好我的手提坏了，她就把她原来的那部手提给了我。没想到她的Q设置是开机自动登录的，因此，我看到了一个Q名叫“润和”的男人给她的留言，“别太难过，无论任何时候，我都在这儿。明天下午，飞机不晚点的话，六点可到。期待。”
我好奇心顿起，正想查看一下聊天记录，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罗部长的脚步声，于是赶紧关Q，卸载程序。罗部长一看到我，像是很随意地问道，我的手提没问题吧。我赶紧答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好像QQ登录不上去，我已经删了，打算重新下一个。
罗部长道，你去帝豪订个房，北京那边有个客人来，晚一点你和我一块过去跟对方碰个面。
我立刻意识到，这个北京的客人，就是那位名叫润和的男人。
晚上七点，我与罗部长抵达帝豪酒店，她嘱咐我，你在楼下等我。我答应了一声。现在我才明白，我成了一桩婚外情事的挡箭牌。我并没有难过的感觉，事实上，我恨不得逾越了上下级的规矩，对她说，勇敢地去爱吧，离婚！
这位名叫润和的男人呆了三天。从始至终我没见过他。我很乐意为罗部长开脱，我和部长去XXX了……
罗部长送了一条昂贵的丝巾给我，正适合初秋时节系带。我明白她的意思，什么话也没说就收下了。
一连好几周，罗部长都没有回省城的家，即便是元旦假期也没有。一天晚上，江哥把电话打到了家里，他们俩在电话里发生了争吵，江哥的怒吼声，连一旁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这个贱货，臭婊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警告你，惹急了我，咱俩同归于尽……
罗部长默默地挂了电话。
有一刹那，我以为她哭了。再凝神看去，并没有。我讶异于这个女人内心之强大，老公无穷无尽的，身体上的，心理上的侮辱，但她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
我主动拿过柜子里的红酒，擅自作主打开，给我们俩各自斟上。
罗部长没有拒绝。
这一晚，她喝多了。我想，她早就想这么大醉一场了。她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要诉，有那么多的苦要讲……她以为她得到了幸福，事实上却跌进了深渊。英雄的妻子，最年轻有为的女强人……这些荣誉称号像粗大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她的手脚，她的脖子！
在她喃喃地对我诉说心里的苦闷时，仍然没有一滴泪，她自嘲地告诉我，我的泪，早八年就流干了。
我突然冲动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罗姐！第一次，我没有叫她部长，而是叫起了姐。离婚吧，你还这么年轻，有必要这么耗下去吗？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什么权势什么富贵，那些都只是过眼浮云，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只是一份真情实意！
她呆呆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很快地，春节到了。江哥突然不期而至，与罗部长一同出席了公司举办的家属新年答谢会。
晏会上，我看到了一个微笑着的和蔼的温柔的江哥，他们俩并肩而立，共同微笑着，远远看去，真正堪称一对壁人。
这是我跟了罗部长以来，唯一的一次没有送她回家。江哥坚持不让我送，说是罗部长可以自己开车。
假如我知道后面会发生些什么，那我一定一定会固执己见，要求亲自把罗部长送回家。但是……没有假如了。
凌晨一点，我被办公室的来电吵醒，罗部长的车在市郊某个拐弯处翻下路边……
据说江哥坚持要连夜回省城，据说他们在车上发生了争吵，江哥还动了手……
我没有再见过罗部长。听说她毁了容，辞去了公司职务，仍然没有离婚……
我想过要去看望她，但她拒绝了。
我常常想起她来，那一张永远微笑着，不会流泪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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