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柳毅也不过来扶我,只是斜靠在床尾漫不经心道,“现在对于你的家人来说,你是极大的负担。你回到他们身边只会让他们的处境变得更糟糕。相信我,老实待在这里对谁都好。”
“柳毅,收收你的直脾气吧,他还是个孩子。”裴掌柜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闲散。教训完柳毅直接走过来将我扶到木床上,“吴世侄,去留本是你的自由。不过你现在魂魄还不稳,确实不适合走动。乔家那边我已经派二钱去打听消息,如果事情真闹大了,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听裴掌柜说话很难有情绪,“裴掌柜,你叫我吴悔就好。我这是睡了多久?”
“七天。”说着伸手招呼三两,“过来帮吴悔把身上的魂锁解了。”
三两偷眼瞧了瞧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帮我拆身上地细绳。每拆开一根,我就觉得整个身体轻了几分。拆掉最后一根时,我已经能够自由伸展四肢。我还留意到细绳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像经络地印记埋在我身体里,唯独胎记四周一片焦黑。
不等我发问,裴掌柜已经解释道,“恕我才疏学浅,这胎记实在见所未见。现在只能暂时帮你用符咒压住,等过些时日再请教我师妹,她兴许有办法。”
“裴掌柜,这次多谢你了。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讲讲这胎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两,你带锦鲤出去透透气吧。”一旁的柳毅上完香也出了静室。等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裴掌柜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柳毅的脾气虽然直了点,但他的话也不算错。你现在既是一个容器,也是一座牢笼。所以保护你不仅仅只是解家的责任。”说完裴掌柜也走了出去。
一个容器、一座牢笼,我的身体里装着、关着的东西应该就是人脸胎记。之所以叫牢笼,因为这个胎记威胁极大。欺负乔宁、咬死家禽、抓伤大舅的就是它!
倘若真是如此,柳毅的话的确不无道理。乔家大院里本就一团糟,如果我贸然回去不巧又让胎记跑出来岂不是雪上加霜。虽然从小到大家人一直很溺爱我,导致我十分软弱,但我现在必须学会慢慢成熟起来了。思虑至此,我已决定暂时不回老家,起码要等到胎记不构成威胁再做其它选择。
正沉思的时候,静室的门又被人推开一条缝,“二钱回来了,你要不要出来听听他带的消息?”是三两那个小鬼头,看神情像是自作主张来跟我套近乎。
有乔家的消息,我当然不能错过,踉踉跄跄就往门口跑去。只是身体实在虚弱,刚一出静室就腿软到站不稳,幸好三两及时扶住我。
走廊外面柳毅听到动静,斜过身子看了看我,不禁微讶,“吴家小子体质着实了得,一般人结魂后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下不了床。不错,没给你们老吴家丢脸。”
“三两,去把窗帘全都放下来。”裴掌柜接替三两将我扶到客厅坐下,二钱还在茶几对面大口大口地喝水,“先说说乔家的情况吧。”
二钱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我到乔家的前两天,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掌柜你交代不许翻墙进去,我就一直守在门口。奇怪的是院子外面反而不太平,村子里的新坟一个接一个起尸……”
裴掌柜只是淡淡地接了句,“这也算情理之中,封宅只能困住里面的粽子却困不住起尸的东西。”
柳毅则皱了皱眉,“村里可有人受伤,是解简良镇的尸么?”解简良正是我大舅的本名。
二钱伸手指了指我,“是他舅舅领人镇的尸,可是尸变太多,不怎么管用。只是说来奇怪,那些尸变的家伙并不害人,而是一股脑地往乔家跑。”
裴掌柜却轻松地笑了笑,“这是好事。尸变提醒了院子里的人,起尸的东西还关在乔家。想必没过多久乔家就太平了吧?”
“掌柜,你怎么知道!第三天晚上我看到乔家灯火通明,前半夜脚步声频繁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到了后半夜声音又一变,我隐隐约约听着像是许多虫子的声音。再后来是清脆的铃铛声,不过只响了几声就停了。接着乔家就开了大门,外面的尸体也难不倒她们。”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姥姥她们都还好吧!”
二钱点了点头,“只有两个乔家的伙计被粽子咬了,不过乔家人本事不小,居然都给救活了。”
这倒引起了裴掌柜的兴趣,“救人的是独眼爷爷还是白衣妇人?”
“是白衣妇人,可她蒙着面纱,我看不清样子。独眼爷爷后来也回来了,是他摆酒宴招待的解家人。”
“独眼老七也真够可以的,乔老太出殡他居然都敢缺席。”看来柳毅对乔家也颇为熟悉。
裴掌柜示意二钱先去休息,“权益之争罢了,乔家家主恐怕没落到他身上。”说完重新看向我,“吴悔,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了。你若执意离开,等你恢复些力气我会亲自送你回解家。”
我犹豫了片刻,“如果方便,我能不能再打扰几天。”裴掌柜似乎真心想帮我,我也确实希望能彻底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
“当然。”裴掌柜用眼睛笑了笑。
这些天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愚昧,扶着三两回到静室后不禁拉住他询问,“三两,你之前为什么叫我鬼娃子?”
“我叫着玩的,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掌柜已经骂过我了,你就大度一点嘛。”三两摸了摸后脑勺,估计怕我去裴掌柜那告他的状。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计较。”
三两惊讶地看着我,“你真不知道呀!”
“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从出生就缺一魂,我听掌柜说一般在娘胎里没有足月就生产的孩子才会这样。我们老家那边对这种孩子就叫鬼娃子。”
“没有足月,那就是早产儿咯。”
“还有一种叫法,活死胎。”说完立刻捂住嘴,怕自己又说错话了。
接下来几天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跟家里也报了平安,一切风平浪静。待在传奇事务所这些天我发现他们的生意并不忙,但裴掌柜和柳毅从不主动出去找主顾,永远是好整以暇、从容淡定。
这天吃过午饭,二钱从楼下慌慌张张跑上来,“掌柜、二爷,下面来了个官爷,点名要你们俩走一趟。”
“官活还是我去吧,你们掌柜最讨厌跟当官的打交道。”柳毅将外套往身上一搭就下了楼。
不多时见他重新上来,脸色凝重了几分。裴掌柜合上正在看的书,“事情要紧吗?”
“长江边上出了点麻烦。那个当官的说十天前芜湖口有水猴子上岸吃人,一开始没引起注意,结果到现在那地方几乎变成鬼村。”
“水猴子闹事不会成群结队,所以出事的地方肯定不在村子里。当官的今天才想起找人么。”
“当官的都好面子,一开始想不到咱们这号人。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作为,已经调查到水猴子是从上游‘九龙曲’漂下来的。”
“九龙曲!”我注意到裴掌柜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这次我陪你一起去,九龙曲那地方晦气太重。郑六当年的本事不比咱们低,也没能安然脱身。”
柳毅走过来拍了拍裴掌柜的肩膀,“师兄,你别太敏感,兴许只是巧合。何况当年那只最大的已经死在你手里,现在就算再闹多半也只是跳梁小丑。”
说完柳毅又看了看我,裴掌柜心领神会便没有再坚持,“这一路安全第一,切记逞强。”
“你就放心吧。论本事我肯定不如你,但论眼力劲我可是不输给任何人。再说到时候未必轮得到我出手,刚才当官的说这次除了我们传奇的铺子还请了长离教、湖南乔家和广西纸扎刘帮忙。这回长江边上又要热闹了。”
“世间最险,莫过人心。你时刻都别大意。收拾完行李,除了锦鲤把三两也带去。这孩子虽然体格一般,但胜在机灵。”
“得令。”柳毅回房间整理出一口布袋交给三两,抱着锦鲤便匆匆下楼了。
我本要回房间却听到铜钱在桌子上打转的声音,便凝神细听了一会。
裴掌柜看到我神情,“听到什么了。”
“柳毅出门前好像说了句:‘不利有攸往’。”
裴掌柜又极少见地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去。”
我猜到裴掌柜没同去的理由是我,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适合出远门,而且把我带在身边随时可能出意外,“裴掌柜,倘若这次柳毅去办的事很麻烦,你还是跟着吧。我在这帮你看家不成问题。”
“你身边不能离人。”裴掌柜见我严肃的样子又重新把眼睛眯了起来,“柳毅既然能卜出凶卦,那勘破卦象逢凶化吉想必也不难。”
柳毅这一走就是五天,我越来越着急,可裴掌柜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裴掌柜,咱们要不还是去长江边上看看吧。”
裴掌柜把手里的书放下,“别急,官家办事讲究步步为营。五天没有消息虽然有遇上麻烦的可能,但多半还没出结果。再等两天吧,到时候你的魂魄会稳固些。”原来裴掌柜早有出门的打算,只是顾及我的身体。
我心中稍安,注意到裴掌柜最近一直在看的这本书叫《梅花易数》,不禁好奇道,“裴掌柜,阴阳易学真有这么准吗?”柳毅之前卜得一卦“包无鱼,起凶。”裴掌柜便猜到水边会出事,结果的确有水猴子。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一时间很难理解。
“阴阳易学囊括太广,未必都准。但前人总结的经验多少有其道理。比如你们湖南吴、解、乔、薛四家都是民国以来著名的堪舆世家,‘寻龙点穴’名扬四海。再说我读的《梅花易数》,其实并非玄之又玄。事物的发生总有先兆,所以书中讲:‘云开见日,事必增辉;烟雾障空,物当失色。’‘水流而事通,水积而事滞;石乃坚心始得,沙乃放手即开。’你如果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来这里看看书。”说着将手里的书递到我面前。
“我出入这里不会打扰裴掌柜工作么。”裴掌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书房里。
“不打紧,我也时常在这教三两和二钱读书。对了,你不是这里的伙计不必称呼我掌柜,我叫裴航。”这个永远穿一身灰白长褂喜欢眯起眼睛的中年人,现在看来也蛮好相处的。
正说话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风把桌上一叠宣纸吹落在地。二钱也赶在这时候跑了进来,“掌柜,楼下来了新主顾。”
裴航捡起宣纸重新摆好,又扭头看我,“吴悔,《梅花易数》讲究不动不占。刚才突然起风,可以占一卦。”说着用两根手指压在手腕处片刻,“我用吹落的宣纸数和时辰数起卦,最后得上艮下坤剥卦。我想这位主顾可能遇到阴人之祸,宅院有害。”(阴人,也指女人)
二钱咧嘴大笑,“掌柜,你真是比二爷还神。来的主顾就是盖房子的。”
我惊讶之余又好奇起另一件事,“裴掌柜,书房里没有钟表,你刚才怎么确定时辰的。”我还是习惯叫他掌柜。
裴航笑了笑,“这个改天再教你,咱们先下去听听对方遇到什么麻烦了。”
三人次第下楼,看到一楼大厅里站着个西装革履地青年。那青年看到裴航,立刻迎了上来,“您就是裴掌柜吧,幸会幸会。这次一定请您出面帮帮我们。”
“不用客气,先说说楼盘里出了什么古怪。”
青年额头上满是汗珠,似乎很紧张,“吃人,楼盘吃人!”
“哦,多久了?”裴航对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只怕早就看淡。
“半个多月了,一开始是保安晚上听见楼里有女人哭,担心是偷材料的贼。结果循着哭声找过去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老板不想把事情闹大,给了点钱就把事情压下去了。可谁想到之后每天晚上都会有工人、保安失踪,不到十天失踪了几十口人。外面都在传我们那楼盘吃人,再不想办法恐怕这几个亿的工程就全都要泡汤了。”
二钱抽空对裴航小声道,“掌柜,出事前二爷去过那个楼盘,楼底下就是乱葬岗。这回闹事的脏东西恐怕少不了。”
“要学会急人之所急,你去楼上准备一下。除了平时常用的三个葫芦,记得带把遮阳伞下来。”
“裴掌柜,拿伞做什么?”现在都黄昏了,裴航看上去也不是这么金贵的人。
“你不能晒太阳。”说着就当先出了门。
西装男开车将我们送到售楼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裴掌柜,招待不周见谅。保卫科的付科长会在二楼会议室向您介绍情况,恕我不能作陪了。”
二钱给我撑开伞,稍微抱怨道,“这人也太胆小了,连给我们带路都怕成这样。”
“谨小慎微未必是坏事,这售楼部是楼盘通往外界的缺口,若是有脏东西要跑出去必定先躲在这里面。”裴航看到售楼部的玻璃门上贴着两张门神像,不禁淡然一笑。
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售楼部里异常安静,我反而听到楼盘深处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跟着裴航走进会议室,发现里面早有人等着,只是没开灯。长桌一侧坐着一个蜂腰巨乳的妖艳女子,一身火红旗袍夺人眼球;尾端则是一个躺在几张椅子上假寐的老头,一身宽松的褐色道袍破旧不堪。两人的呼吸都时有时无,别有一番古怪。最后才注意到,角落的阴影里其实还坐着一人,努力分辨之后才看清是个二十出头跟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要命的是这家伙跟我初见裴航时一样,根本没有呼吸。
“怎么还请了外人!”二钱帮裴航拖开椅子的时候小声嘀咕道。
“小崽子,口气不小呀!这么大的摊子老道我都没说一个人揽下来,你倒先没大没小了。”假寐的老道一个旋身端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二钱身边的裴航。
裴航从长褂袖子里拿出之前没看完的《梅花易数》又翻了起来,“伙计不经事,多包涵。”
老道多看了裴航几眼后,神色恍然,“原来是传奇的裴掌柜,难怪瞧不起我们这些闲云野鹤。”
“不敢,未请教。”裴航始终头不抬、眼不动,只顾着看书。
“妙空散人正是在下。”老道颇有得色。
“哦,幸会。”我想妙空肯定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这边老道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红衣女子一直盯着我,反而对裴航视而不见。我正感意外,那女子又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妩媚至极。我不禁偷眼往她身上看去,那鼓涨的胸脯很难不引人注意。可就在我目光触及时,女子胸前衣缝中突然钻出一只蛇头。古铜色的眼睛瞬间跟我对视在一起,我脑子猛的迷糊了一下,使劲想移开视线竟然办不到。
“坐下休息一会,别东张西望。”我感觉手腕一热,已经被裴航拽到椅子上坐下。
那对蛇眼太古怪,我不敢再贸然偷看红衣女。只是眼神迅速扫过却发现蛇头早已不知去向,恐怕又钻进她衣服里,顿时让我一阵恶寒。女子仿佛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只是随手拨弄自己的头发,呵呵轻笑。
“小兄弟,你也是来解局的么?”一直没有抬头的裴航冷不丁朝角落里的年轻人开口道。
对方一声不吭,老道趁机讽刺道,“闷葫芦一个,比你架子还大。”
“不打紧,我只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瞧腰间的玉佩,八成是乔家人。这年头湖湘地界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老道眼神倒是凌厉,屋子里这么暗却不影响他分辨玉佩上的纹理。
这时候又有人推门而入,一双军靴踩的噔噔直响,“人都到齐了吧,我简单交代几句。”这人想必就是付科长。
老道这时候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不能找个会说话的来吗!”
付科长根本不搭理他,将手里一本册子仍在长桌上,“这是楼盘的规划图,看不看随意。这次事情办好了,酬劳是市价的三倍。但我也强调一句,生死各看本事。三天前已经有人进去,到现在都没出来,这就不归我们管了。”
从付科长进屋,我就感觉不自在,直到这时候我才醒悟到他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声音。
正要提醒裴航,他却冲我使了使眼色,似乎不想让我揭穿,“什么人?”
“听说是普济寺的和尚,有点道行。没这茬,老道也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裴航没搭理他,继续看着付科长,“和尚失踪在什么地方?”
“B7楼。”说完好像赶时间似得转身就出了会议室。
“追不追?”老道跟裴航商量道。
“二钱,拿着地图,我们去找和尚问话。”说完裴航领着我就出了会议室,身后老道恨的牙痒痒。
从售楼部后门出去,我还是禁不住好奇,“裴掌柜,刚才那个付科长是怎么回事,呼吸、心跳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
“应该是四五天前死的。”
“那你怎么还放他走呀?”
“他一时半刻不会逃走,留着它兴许还有用。”
说话间前面带路的二钱又折返回来,面露难色,“掌柜,B7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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