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先是点上了七盏油灯,而后揭开黑罐子上面的油纸。
油纸之后,一股腐臭的怪味散开。方口罐子里,也传出了躁动的声音。
我心中想,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蛊虫呢?从小就说我体内有蛊虫,蛊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蛊虫是人养出来的虫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不由瞪大了眼睛,集中注意力看着罐子,期待着爷爷下一步的动作。
爷爷见我有些好奇,便说:“我这是从湘西茶花峒学回来的养蛊术,采集数十种毒虫埋在深山里面,足足埋了五年,剩下的一只叫做金蚕。金蚕或许可以救你,但七盏续命灯如果灭了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哼了一声,心说故弄玄虚,继续耐着性子看着方口罐子,可是过了好一会,也没有什么动静。
我心想:“难不成罐子里的虫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现,有东西跳了出来。爷爷眼疾手快,一把捏开我的嘴巴。
那黑影电光火石一般,从我的嘴巴钻了进去,随即在我的身体里面乱窜。
一股剧痛散开,全身好像针扎一样,我开始不断地抽搐,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爷爷将我压住,目光严肃地看着我,喊道:“萧宁,虫子是外来物,能不能把它赶出来,还是要靠着你坚强的意志。”
我脑袋一片空白,疼得不行,哪里还有什么意志力,再说蛊虫无影无踪,哪还能用意志去抵抗它们?
忽然,一股不适感传来,我挣扎地坐起来,干呕了起来,在那呕吐物之中,还有半只肥嘟嘟的虫子,从形态上来看,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那虫子挣扎了两下就死了,很快就化成了一摊水渍。
爷爷神情大变:“天啊!天啊!凶虫!连金蚕蛊都不行。孩子啊,你体内到底是什么虫子啊……”
我脸色惨白,无力地摇摇头。
“对……对,这里不是湘西,养不出真正的金蚕蛊,才杀不死你体内的虫子。还有办法的……还有办法的……”爷爷又是自言自语地说,听起来像是自我宽慰。
灯光之中,爷爷头发更加斑白了,眼窝也深深地陷下去了。
嗖地一声。
一旁摇曳的七盏油灯,随风一摆,竟然熄灭了四盏,剩下三盏的火苗也渐渐地变小了。
原本守在地上的黑狗探起了身子,狂吠了起来。窗户外面,闪过一双红色的眼睛,格外地摄人心魄。
我惊慌不已,叫道:“他来了,他来要我命了。”
我撑起手臂,不断地往后退缩,躲到床脚,不安地看着四周。整个屋子里都弥散着邪恶的气息,我再也不要在这里呆下去了。
“阿妈,带我走,带我离开……”我大声地喊道。
爷爷爆喝一声,叫道:“我萧棋的孙子,不容任何蛊虫鬼怪伤害。”这一声爆喝之后,剩余的火苗忽然变得旺盛起来,而爷爷的脸色越发地惨白。
“你……爷爷,你没事吧……”我见他如此威猛,也冷静了不少。
爷爷说:“萧宁,没事……灯没熄灭,你可以活下去……你先睡一会,明早再说……以后再想办法……哇……”
爷爷终究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飞溅在地上,染红了一片,显然自己也受伤了。
原来这蛊虫和主人息息相关,金蚕进我体内杀虫失败后,连累到了它的主人萧棋。
爷爷说完之后,又重新点上了油灯,就走了出去。屋外传来了爷爷和娘的声音,两人像是吵了起来,最后两人同时叹息,像经过了漫长的一生。
我心中暗想,爷爷的金蚕应该很厉害,竟然也死掉了,看来我体内的凶虫十分厉害。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送到我的身体里面的呢。
越想越累,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走了进来,添了些煤油,将灯芯拨出来一些。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奇怪的是,娘却没有走进来跟我说话。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微,断断续续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我腹部隆起,虫子又开始走动了,不过这一回并没有那么痛了。
第二天早上天亮,我睁开了眼睛,爷爷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手上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汤,正冒着热气。
我问道:“我阿妈呢,她怎么没有来看我啊!”
爷爷说:“我让她先搭车回去了,免得留在这里担心。等你身体稍微好了一些,我带你回镇上。”
我有些惊讶,娘竟然早早就回去。
黑色药汤味道很苦,喝下去之后,差点把我的苦水给吐出来,吃了一块冰糖才算彻底压住。
汤药喝下去之后,整个人倒舒服了不少。
我便道:“我现在好多了,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让阿妈担心……”
爷爷说:“萧宁,还要吃几服药。你不用着急,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说完话之后,爷爷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看来昨晚,对他的损害也不小。
他又看了我两眼,才走了出去。
我从床上起来,屋子里面阴凉得很,黑狗就跟着我转悠小院的前面,小炉子上面正熬着草药,一股药味传开,爷爷坐在躺椅边上,正扇动着蒲扇,小心照看着火苗。
桌子上煮好的稀饭,吃完了之后,力气恢复了不少,昨天那种心慌的感觉也没有了。
我心中暗想,看来那只叫做金蚕的蛊虫,虽然死掉了,但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了,再加上草药的帮助,我才算保全了性命。
这时,我才发现木屋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灵位,灵位上面的字是繁体字,我多半不认识,只能认出一个“水”字。
爷爷说:“萧宁,他是我外公……叫做龙游水,已经去世了好多年了,他以前是个风水师,后来把衣钵传给了我……我多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
听到这里,我心中明白,爷爷要学他外公,传我衣钵,要我当什么风水师,估计还要学养蛊虫。可惜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风水师,我只想长大之后,努力赚钱,好好照顾我娘,这么些年她过得太辛苦了。
爷爷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你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你的路自己选择。”爷爷扇动着扇子,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我看着灵位,心中暗想,昨晚走动的脚步,会不会是这个龙游水呢,想到这里,把我自己吓了一跳。再看爷爷,我相信昨晚点油灯的人,应该是爷爷,而不是那个龙游水了。
我陷入沉思之中,黑狗已经跑了过来。小黑狗跑得很快,顺着小门跑上了二楼。我一时好奇,跟着追了上去。我顺着台阶往上爬,二楼的房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可以打开。
二楼是一面墙柜和一张古旧的桌子。墙柜上贴满了纸条,存放一些奇怪的中药。
最吸引我的,则是桌子上的十几个黑色的罐子。每个黑罐子上,都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一排的罐子大小不一,每一只都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我的胸口也不由地一揪。
“天啊,一定是蛊虫了。”我兴奋地压低声音。
其中最里面的罐子却是一个精致黄色罐子,从外表看,看不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却发出“窸窣”的声音,像虫子在吞食草叶一样。我听了一会,才确定声音就是我昨晚听到的声音。
我心中一阵悸动,不由地伸手去摸了摸黄色的罐子。一股凉意传来,格外地舒服。
我总觉得罐子里有十分吸引我的东西,令我着迷。
我不由地走上前,伸手要将罐子上的油纸打开,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虫子!
“不要动,里面有毒虫!”爷爷的声音传来。
我太过痴迷,竟然没有听到爷爷的脚步声,而黑狗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惊吓不已,忙说:“我不是……要故意上来看……一只老鼠上来跑上来,然后门没有锁,我就进来了……”
我撒了一个不太高明的谎言,暗暗希望爷爷没有听出来。
爷爷说:“没事。本以为要在白水村终老的,看来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你跟我一起,把这些罐子搬到院子里面。让太阳晒一下,然后咱们用火全部烧死。小心一点,不要摔破这些罐子!”
罐子并不大,也不是很重,我帮着搬到了院子里面,刚好有阳光晒下来,落在罐子里面。
“蛊虫是靠虫子怨念相杀形成,阳光和烈火是它们最大的敌人。”爷爷说,“这个世上多数的东西都害怕阳光和烈火,比如说僵尸……”
爷爷最后的声音变低,但我还是听到了这两个字。多年后,我的确看到了僵尸。
罐子放在阳光下暴晒了几个小时,之后又在院子中烧起了大火。把罐子都放在火上。
“这是你辛辛苦苦养起来的蛊虫吧?烧死不是可惜!”我好奇地问,口气却有些幸灾乐祸。
我心中所想,既然蛊虫可以害人杀人,留在世上终究是不好。
爷爷看了我一眼,说:“你心中可不是这么想的。世上的蛊虫,不一定是坏的。多数养蛊的人,都是用来防身守护家庭。一旦坏人欺负他们,才会回击他们。只有少量的人利用蛊虫做坏事的。”
我这些年被毒蛊折磨,当然不同意爷爷所说。
我反驳道:“蛊虫就是坏东西,不会是好东西。我就是遇到坏人,他养了凶虫放在我体内,害得我天天痛苦,不能安睡。”
爷爷说:“蛊虫在好人手上就是好虫,可以救命之人,湘西茶花峒就有蛊医,利用蛊虫救人。不过到了……坏人手上,就会助纣为虐。蛊虫没有好坏,人心却有好坏。”
我没有再听下去,转身跑开了。
在我看来,爷爷一定没有体会过被蛊虫折磨,才会说这样的话。我坐在一边,双手托着脑袋,看着院子里烧起的大火。那个装着蛊虫的罐子被烈火灼烧,里面的蛊虫一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唧唧……从一堆罐子里传来了细微的声音,我的心为之一颤,像是受了触动,不由地就要落泪。
我想,养蛊先要收集毒虫,它们是山中自由自在的虫子,被人抓来,放在罐子里面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虫子,必定是最为痛苦,也最为难过的。
看着眼前烧起来的大火,不知为何,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就在烈火中燃烧一样,泪水嗒嗒地落下来了。
我坐在屋檐下,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生出了一股少年的忧伤。我怕爷爷看见,扭过头去。
下午,我又喝了一副草药,是用车前子蛤蟆衣熬出来解暑的汤药,清凉而甘苦,却依旧解不开我心中对于蛊虫的感伤。
到了晚上,爷爷出去采些草药和露水。
我坐在屋前,看着满天繁星,思绪杂乱,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那个用假钱的坏人,丢了自己的性命,会不会和我自己有关系;金蚕因我而死,爷爷烧死的蛊虫是不是也会和我有关系,蛊到底是好是坏?
就在我沉思之际,院子的灰烬和瓦罐之中,传出了一股细微的声音,瓦片渐渐地裂开,像是有什么动静。
我立马就站了起来,强大的好奇心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我找了一个木棍,走了上前,轻轻地将碎片剥开,在最底部的一个黄色罐子里,有一只蛊虫似乎还没有死去,那求救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怎么办,爷爷不在家中,万一蛊虫忽然袭击我,那我岂不是遭殃了,我不由地心想。
我再听了一会,发现声音十分地微弱,想来已经奄奄一息,怕是不能再伤害我了。
我握着木棍的手有些发抖,烈火与阳光下存活下来的蛊虫,会是一只什么样的蛊虫呢?
我有些心软,不忍心葬送一只生灵,或许它跟我一样,都是性命垂危,没有多少日子了,何不将它救起来呢。我死了有它陪伴,它死我也能将它埋葬。
一想到这里,我倒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好像救下这烈火中的蛊虫,就是救下了我自己。
我转身跑到厨房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小竹筒,又用一张小布片绕成一团,可以用来塞住竹筒。
我谨慎地回到了火灰边上,喊道:“小蛊虫,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我暂时将你收起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爷爷发现了,他还是会烧了你的!还有,我救了你……你可不能咬我……对了,你咬我也没有用。我爷爷会救我的。那咱们说好了。我趴在地上,把竹筒伸过去,你从火灰中爬出来,钻到竹筒里面去……快,不然我爷爷采药回来了的……”
我喊了一会,那虫子并没有动静。我心中笑自己,一只蛊虫,如何能够听到人话呢。
我只能耐心地趴在地面上,持着小竹筒伸过去,地面灼热,我很快就汗流满面,等了几分钟,那小虫子开始又了动弹。
它的身子被烈火灼烧,已经完全熏黑,黑蒙蒙地一片,再加上天黑的缘故,根本就看不清楚模样,只感觉黑暗中,有一只微弱的生命在爬动,在艰难地求生。
整个动作缓慢,等那小蛊虫进入竹筒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将竹筒给塞住了。那小蛊虫终于停止了哀泣,变得安稳起来。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黑狗的吠叫声。我连忙把竹筒收起来,就放在口袋里面,迎到院子门口,装作若无其事,道:“爷爷,又采了什么药回来?”
“你怎么一脸的黑灰?”爷爷问道。
我心想糟糕,肯定是刚才趴在地上,沾上了黑灰,忙撒谎说:“刚才扬风,灰烬落到我的脸上了。”
说完后,我吐了吐舌头,今天一连说了两句谎言,实在是有些不应该,但小蛊虫没有被爷爷发现,我心中还是格外地高兴。
爷爷并没有在意,忙着去煎草药。我喝了草药后,渐渐地睡了过去,整个夜晚变得十分地安宁。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像今夜这般睡得安稳。我身边小竹筒里的小蛊虫,倒也没有什么动静。
次日一早,爷爷就开始忙碌起来,将碎片罐子全部挖坑深埋,又把院子里的鸡鸭鹅送给白水村村民。村里的交通不便,已经不少人搬下山去,依稀几户人家,也都是不忍离乡痛楚的老人。爷爷和他们感情深,说了一上午的话,回来时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到了下午,爷爷收拾了一个包袱,门上挂上一把铜锁,带我离开了白水村。
此去经年,不再归来。
而之所以烧死蛊虫,是因为爷爷决定离开再也不回来,蛊虫带不走,留下来会成为祸害,就用烈火烧死了。
“爷爷,你哭过了吗?”我问道。
“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那孙大圣西行取经,哭了几十回。我萧棋是个糟老头,比不上那大圣爷……”爷爷说。
我点点头,似懂非懂。爷爷加快了步伐,从一条小路离开了白水村。而后走一条小路下山去镇子……
山路难行,布满了杂草,一路上,有不少百足虫,蜈蚣、马陆,土蛤蟆野蜘蛛。
到了天黑的时候。
我们回到了小镇,我们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河道。
爷爷说:“咱们先去旧河道,解开你心中的梦魇。事情的因果解开后,再找出你体内蛊虫的来历,彻底解开你的生死劫。”
文/《蛊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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