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日本作家清少纳言说“咸鸭蛋是高雅的东西”之后,我切开每一枚咸鸭蛋时的心情都不一样了。咸鸭蛋里不对称的金黄和凝白,沙质里浮出晶油,静止里仿佛有古代的空气。
能把身边的平常事物变成一个人的远方,清少纳言不是唯一。
C城的景點颇为著名,但外地人对此常是走马观花,本地人则是司空见惯。好友小落却不同,她说:“重点在于你去那些景点的时间点。”比如开元寺,她分享她的私家经验说:“要在下午五点半之后去。那时旅游团都走了,整座寺院静下来,只见僧人穿梭于食堂和宿舍之间。你在菩提树下坐一会儿,就听到木鱼敲起,晚课开始了。”
有次我和小落在国庆节出门旅游,去的是乏善可陈的景区,却见小落兴致勃勃,时不时露出乐在其中的微笑。问何事,她说:“你看那些情侣互相拍照的情形,就能想象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你看这一对,那个男的显然不够有耐心,而那一对尽管耐心十足,审美却颇为堪忧。”
我们吃山楂糕,一般的吃法是嚼,小落建议我不要嚼,要含着并用舌头顶着那柔韧滑腻的糕体——像什么感觉呢?她眨着眼睛问我:“像不像在接吻?”
在令人麻木的衣食住行中使用敏感,这是很重要的天赋。林语堂为此中翘楚,他曾说嫩竹之所以受人们青睐,是因为嫩竹能给我们牙齿以一种细微的抵抗。吾友小落之山楂糕论与大师的言论很相似,都是多么性感又多么敏锐的吃法和描写。
我也是从敏感中获益的人。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常常记录他的只言片语。有一次稍微整理了一下,竟然有十几万字。在那十几万字里,我看到很多有趣的表达,比如说他把电脑打字说成“弹电脑”,把“我要妈妈抱”说成“妈妈才抱”,天下雨时他说不要出门,免得自己淋到水就要生锈了……很多时候,妈妈光注意教给孩子常规化的表达,而没有注意到被我们用得烂熟的现代语言,在孩子口中却能展示出奇异的陌生感。
几年前渡边淳一提的“钝感力”是一个很流行的词汇,假如钝感能成为一种力,那么敏感也能成为一种力。“钝感力”也许可能使我们过得容易一点,但如果没有“敏感力”,我们的生活会瞬间变得扁平。(摘自《瞭望东方周刊》2017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