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松落 来源:韩松落见好(ID:hansongluo85)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随着年龄变化,对同样的事物,会有不同的看法。邓丽君后期的日本经纪人铃木章代的回忆录《纯情歌姬》很早以前就读过,但在2016年,在邓丽君忌日即将到来的时候,重读这本书,却有新的发现和新的感受,尤其是这本书里,对邓丽君最后五年生活的描述,让我有了许多从前没有过的想法。
邓丽君曾经两次去日本发展,一次是在1970年代初,1973年,她和日本渡边经纪公司签约,开始跟日本的宝丽多唱片合作,她的唱法、形象,以及唱片的录制效果有了一个质的飞跃,我们熟悉的那个邓丽君,其实是从这个时候才真正诞生的。
▲邓丽君在日本推出的第一首单曲《今夜或明天》。
另一次是在1984年,她签了日本的金牛宫唱片,重返日本歌坛,她歌唱生涯的又一个高峰随之到来,铃木章代则在1987年成了邓丽君的日本经纪人,而她之所以能够得到邓丽君的垂青,是因为她的未婚夫也在金牛宫工作,负责邓丽君唱片的宣传,后来因为意外事故去世,邓丽君闻听此事,主动要求跟铃木章代见面,铃木也很幸运地成了邓丽君后期歌唱事业的联络人,也成了邓丽君走向凋零的见证人。
▲铃木章代和邓丽君。
1989年秋,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邓丽君开始到巴黎生活,并在巴黎录制唱片,也是在录制唱片的时候,认识了吉他手的朋友斯蒂芬·保罗,保罗的外形,正是邓丽君喜欢的那一款,邓丽君于是主动追求保罗,两个人感情迅速升温。铃木章代把邓丽君的巴黎录音,视为她人生的拐点:“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Teresa的人生急转直下,进入了悲剧的肇始。”
邓丽君一生中,较为重要的恋爱经历,有三次,一次是和企业家林振发,邓丽君去日本发展后,他们的感情变淡,1978年,林振发因为心脏病去世,另一次是和企业家郭孔丞,邓丽君和郭孔丞已经发展到了订婚的阶段,却因为郭孔丞家人的反对,最后无奈退婚。最后一次,就是和斯蒂芬·保罗了。
邓丽君对保罗格外珍惜,和保罗在一起后,和合作伙伴麦灵芝疏远,过着一种近似于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只是个摄影爱好者,她却想用他拍的照片做专辑封面,他基本没有收入,全凭邓丽君负担生活开支,她也常常因为给保罗买东西而刷爆信用卡。
但她也深知保罗对她并没多少情意,在和别人会面时,从不介绍保罗,也任由他在旁边沉默寡言,曾经担任邓丽君助理的西田裕司,对此深感震惊。而在邓丽君去世当天,他们曾爆发争吵,她脸上的红印,一度被疑是因为保罗掌掴导致,当酒店经理告诉保罗,邓丽君已经被送到医院后,保罗却回房蒙头大睡。
▲邓丽君和保罗。
这些细节,已经足够勾勒出保罗的性格,懵懂的、未开化的。但更古怪的细节还在后面,邓丽君去世后,保罗依然住在邓丽君的香港赤柱别墅里,她逝世一周年的时候,为了拍摄纪录片,邓丽君的弟弟邓长禧带着一群记者到赤柱别墅取景,住在屋里的保罗却向来访者丢石头,他强调那里是他和邓丽君的地方,不容别人骚扰,包括邓家人在内。1990年代末,穷困潦倒的保罗,还试图向媒体售卖一些邓丽君并没公开的照片和录影带。
▲邓丽君的赤柱别墅,这所房子于2004年被转卖后拆除。2010年,台北县观光局决定斥资5000万元台币,在金山乡修建一座邓丽君纪念园区,除了有文物展馆外,也会复现赤柱别墅,但不知是否最终建成。
和保罗生活在一起的同时,邓丽君的唱片开始滞销,因为身体和心境的原因,她最后录制的几首歌,明显缺乏底气,也不够甜润。但她和金牛宫唱片的合约规定,由她先垫付唱片制作的全部费用,等唱片销出后再予返还,唱片滞销,她投入的制作费用就很难收回,而邓丽君在巴黎的住宅,是从唱片公司借款购买的,算是一笔预付款。紧接着发生的连锁反应是,唱片公司开始冷落她,不帮她约歌,但还不了那些借款,她又无法解约,从此,她“日渐凋零了”。
▲邓丽君1991年的日文专辑《与悲伤共舞》。
1993年2月,有家日本公司想使用邓丽君的歌做背景音乐,洽谈录音事宜时,邓丽君要求唱片公司垫付录音费用,铃木章代觉察到,她连录音的费用也承担不起了。
有网友说,不喜欢保罗,因为他是个扫把星。这个说法需要商榷,我们不能这么唯心,邓丽君跟保罗的相处,和邓丽君的凋零之间,未必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很有可能,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开始出现凋零的迹象,已经再无上进心,才和保罗在一起,和保罗在一起,像是一种自我放逐,一种社会关系上的自杀——她一直无法向媒体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也得不到家人的接纳。而她之所以对保罗如此纵容宠溺,很可能像我一位老师说的那样,是对自己幼年和少年时期,没有被宠溺过的一种补偿。但他对她的消耗,无论是身心上的,还是经济上的,毕竟是她生活里的最后一捆稻草。
许多女性名人一生中的致命事故,往往是一段不大美妙的感情。邓丽君、许美静、酒井法子、黄奕,乃至张爱玲,都是如此。感情事故,重创了她们的形象,影响了她们的自信心,让她们走向凋零。也有许多女性名人,从没受到感情事故的影响,因为她们从不曾把感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也不把感情的丧失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踏入名利场的人,的确要想好感情的位置,要想好该怎么对人生事务分区,情感又要占多大比重。而在感情变成事故的时候,又得对自己硬下心肠,及时止损,及时筑起防火墙。
然后我又想起另一位女明星H(我打赌等下就会有人说,不能把她和邓丽君放在一起),在她婚变事件刚刚露头,她的前夫刚刚开始爆料的时候,有媒体去探查她的身世,记者寻访了她从前的街坊邻居,想给她的性格勾勒出一个轮廓。她的邻居说她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脾气暴躁,有时候会因为贪玩晚归被锁在门外,邻居们会听到她与奶奶高声争执”,他们认为,她这么厉害,不会被家暴。这些评价,都是和她婚变直接挂钩的,是她的婚变,影响了人们看她的方式。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说:“疾病被当做修辞手法或者隐喻加以使用”,她说,患病并非出于当事人自愿和主动,却常常被人和生活没有节律、暴饮暴食、性情抑郁联系起来。婚变也是如此,其中饱含隐喻,H所经历的那场婚变,最终就演变为对当事人品质的批判,甚至牵连到了童年往事。
尽管,婚姻是非常复杂的化学反应,婚前能够愉快相处,不能为婚后做出同样的担保,性情良善的人,在婚后某种情境的包围下,很可能失去本心。把婚变当做个人品质的隐喻,并带着这种隐喻,去注解此前此后的一切事务,很可能过于粗暴。
如果H遇到的不是婚变,而是一桩天大喜事,此时此刻,我们也大可找到佐证,证明她人品不错。同样是男孩子脾气,可以理解为时髦的“女汉子”。何况,她的履历里,还有那么多正面的事迹,玩摩托车、滑雪、射击、滑翔伞,只看我们是否愿意看见,是否愿意利用。但因为她陷入了一场近乎狗血的婚变事件,所有可以得到负面解释的人和事,都追加了上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有人善于处理婚姻情感,有人善于打理事业,而她很可能更适合埋头于演艺生涯。她的起点不可谓不高,后来所获得的机遇,也都堪称难得,所以她也有底气在电视剧行业腾飞冲天之时,公开宣布不再接拍电视剧,专心演电影。有人说,如果她专心事业,在电视剧领域发展,现在的成就,也许不比孙俪逊色,但她却发力经营婚姻情感,希望婚姻给她带来一种新生活,但结果却出人意料。
何况,婚姻意味着要把自己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让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生活和事业中的变数,这种风险未免太大了。自己的生活,到底自己心里有数,而另一个人呢?TA会否吸毒?会否登上劣迹艺人榜,这都是难以预料的事。
▲两本出版于1986年的邓丽君歌集,这两本书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编者是《北京青年报》的记者关键。他在1985年越洋采访了邓丽君,这件事在当年是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下图就是当年的报纸版面。
关键采访邓丽君并写了报道发表之后,全世界一百九十多家报刊和通讯社都作出反应,记者关键由此成为风云人物,也成了邓丽君与大陆的联系人,他后来主编出版了《邓丽君自选演唱歌曲225首》和《邓丽君抒情歌曲集》。关键本人的命运,也让人感慨。
天涯上有个著名的长贴,叫“来八一八那些孤独终老的名人”,里面尽是改变人类生活的科学家、政治家,以及改变人类精神生活的作家、音乐家,但在情感生活领域,他们却一片荒芜。是啊,生活里有许多体系,只看你选择靠向哪一个,他们选择的是自己更占优势的那个,在那里,他们风生水起、得到认同、有枝可依,并从此放弃了自己并无优势的那一个,没有被人当做浪荡女、负心人去围观和理解,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事业和婚姻,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法律规定,人必须要全力经营事业,或者投身婚姻,尤其现代社会,婚姻已经不是必需品了,在这种情况下,全看当事人自己做出决定,是要向着婚姻倾斜,还是向着事业倾斜,前提是,你得做出判断,自己在哪个领地,更具有优势,并且向着优势领地靠近。
但是女人,许多女人就像陈淑桦的歌里唱的那样,“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也像我曾经说的:“他只是像男人一样爱她,而她却分明是像女人一样爱他,我的意思是,他希望她理智、适可而止、希望这段关系愉悦身心、希望事态在不可收拾前款款止步,她却像古往今来一切女人那样,飞蛾扑火、泥足深陷、为情所困、为爱不顾一切,带着所有的悲郁、期望、神经质、甚至歇斯底里去爱他,而男人并不是神、不是天,男人也是人,既然从这段感情中得不到愉悦,很快就悚然退却了。”
刘瑜在她的文章《女人跟男人根本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里这么说:
对我自己来说,女性这个性别之所以成为一个负担,就是因为女性都太沉溺于爱情这档子事了。得不到爱情时就天天叹息,失去了更要叹息,就是得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总不是她想得到的那个。所以我认识的女孩女人,从十几岁的到几十岁的,个个都像是职业恋爱家,每天翻来覆去地分析她那点破事,她说不厌,她的闺蜜也听不厌。
……这事我觉得上帝干得很不地道。他怎么就把女人给设计成这样了呢?居心多么险恶。如果这些女孩把她们得不到的痛苦、失去的痛苦、不得其所的痛苦统统给转化为创造性活动中的生产力,这该是生产力多么大的一次解放啊,这个世界又会冒出来多少女爱因斯坦、女托尔斯泰、女贝多芬、女比尔盖茨啊。
……这深深地让我感到,女人跟男人根本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女人背着感情的包袱跟男人事业竞争,好比一个人戴着脚铐跟另一个人比赛跑步,没法比。……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清女人是真的被上帝陷害成这样,还是潜意识里是用爱情来逃避更大的社会责任与更浩瀚的自由。
这有可能是心理性别的结果,也有可能是整个社会用尽全力,用经济手段、以及各种律令、社会学心理学的著作、爱情小说爱情电影,联合塑造出来的。女人被塑造成,为了爱情就不顾一切,把爱情当做生活中最重要事务的一种性别。
但现在的情况是,这种爱情唯一论,已经渐渐从我们的生活里退场了,就连电影世界里,也越来越少爱情电影,有影评人统计过这两年上映的电影,随后发现,票房靠前的电影中,鲜少有爱情片,那些引起全社会热议的电影里,也很少有爱情片。
原因很多,婚姻家庭伦理重构、社交媒体崛起、经济衰退,都是让爱情和婚姻变得不那么重要的原因。就像有点UAN时间被疯转的Tracy Mcmillan在一段TED 演讲所表露的那样,她从19岁开始,就希望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生活,但随着三次婚姻失败,她发现人不应该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人更应该爱自己和嫁给自己,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所以,我对那些被人视为无情的、不检点的女人,反而多点敬意,因为,她们没有掉进整个世界的窠臼里,按照别人设计的套路去生活、去爱,觉得自己一定要跟另一个人拴在一起,一定要穿婚纱,一定要生娃,否则人生就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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