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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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卢悦（新浪微博@卢悦卢悦）
婚姻这趟浑水到底有深，他是在一个失眠的晚上，靠在沙发上玩刚买来的ipad的时候才忽然明白的。
他听自己在喃喃自语：我要离开她。
他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他们还在如此你侬我侬的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杂音出现？
这就好像你跟自己说我要截掉好端端的大腿一样荒唐。
因为这个声音太过奇怪，反正他也睡不着，不如就这样追寻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是第二句吓着他的话。
怎么可能，她每天都那么深情地看着他，告诉他：我是多么多么需要你，你是如何如何地满足了我。
一切越发像一个悬疑剧了。
渐渐地，他看到他的内在深处有一个红着眼睛的厌倦的忧伤的小男孩，嘲笑地看着他说：“你为什么睡不着觉？”
“很简单啊，因为白天太忙了，一直到晚上我还很兴奋，这只是偶然地失眠，算不了什么。”
那个小男孩耸耸肩，冷笑：“你可以继续用越来越多的证据来和我辩论，但是如果一切都是虚幻，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可以说，我是你太累的时候出现的奇思怪想，你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你可以问问自己你为什么昨晚梦见了前女友？
他有一个谈了5年恋爱的女友，那个女友是个长得有些像《头脑特工队》里的忧忧的那样的人，本人很忧郁和压抑，但却对他几乎百依百顺。当初他之所以和她在一起，也是因为他那段时间非常失意，两个忧郁的人在一起，似乎比较相配。有一次他无意中打开过去的照片，发现在和她的合照中，他从未笑过，而是永远都似乎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冰箱里永远都是空荡荡的，洗碗池里总是堆着没洗完的碗筷，洗手间脏到他都无法忍受的时候，自己来清洗……
这些都不重要，最难以忍受的是当他慢慢从抑郁的状态中走出来的时候，女友还在谷底躺着。他受不了那种让他压抑到要疯的空间。
然后他遇到了他的天命。一个充满了热情的，有力量的，像一朵大牡丹一样骄傲地绽放着的女孩。他决然地离开了这段快要让他窒息的关系，奔向了崭新的充满了希望的生活。
他和她在一起，去了很多从未去过的好玩的地方；吃了很多过去从未吃过的美味；甚至一起合作做了很多事情；现在他和她住在一个装修得像一个小宫殿的大房子里，他的人生完全脱胎换骨了。
他不只一次地感谢老婆：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是一条咸鱼。而现在我却拥有了这么多我做梦都没有梦过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就像一把湿漉漉的柴火，需要被点燃。
这个激情的，充满了能量的女孩，让他的生活充满了色彩。这些色彩让他相信，就算是此刻死掉，也无憾了。
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内心蹦出来一个熊孩子告诉他，他不被需要了，这里不属于他了？
在梦里，他非常清醒地了解自己已经有婚姻了，他很好奇地问前女友：“为什么你还和我在一起？我们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前女友笑了：“那也不妨碍我们在一起啊。你是离不开我的。你就属于我。”
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了。
这哪里是悬疑剧，简直就是恐怖片。
从震惊中醒来，他开始承认，有些什么不对劲了。
首先，他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多的质疑。和一个精力旺盛的女人在一起，你的人生会有很多跌宕起伏，但同时也让充满抑郁体质的他开始有些累了，毕竟他过去和前女友过的是一种相对静态的生活，甚至他的原生家庭的气氛都是有些压抑的，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瞬间就小宇宙爆发的。
他的爸爸在他小时候脾气还算火爆，但也都是瞬间即逝，而且会被他全家人鄙视。
原来他听的音乐都是相对忧伤的，像催眠曲一样的调调，但现在他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摇滚。
原来他一直都有怀才不遇感，现在他好像已经小有成绩了，按照这个趋势，他的成就会越来越高，可是他对此准备好了吗？
在她面前，他有些紧张，有些疲劳，感觉她那种种挑剔的话就像是爱斯基摩人手里的鞭子，所到之处，他气喘吁吁地飞奔。
他要注意刮胡子、把裤子拉链系好，每天要8点起，刷碗不能留任何油污点，如果出去吃饭他不幸迷路了，那就是他的死期。
他喜欢那个开心的大笑的她，喜欢那个袒露脆弱，像小猫一样依偎着他的她，但是他也害怕这个脾气暴躁到可以吞没一切的她。
他现在的处境就像是《少年派的漂流》里的小男孩，和猛虎同船。
他很想要有自己的空间，想要远离如此多的冲突，他累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开始梦见前女友的原因。
可是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选择，而这里也日渐陌生了。
这种陌生是他回老家开始的。
图注：如果这会要了我的命，那我就要开始做我自己啦。
春节回家的时候，他吃妈妈做的饭，忽然之间，他觉得家里的饭菜好难吃，而且很不卫生，他觉得家里又脏又乱，以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后来他明白了，是因为和老婆在一起，他已经慢慢被同化，开始成为一个优雅的城里人，对于乡下的老家已经有了隔膜。
但那可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十几年所建立的种种习惯啊。
就是那个邋遢的小男孩，在他心里说：你被她合并同类项了，可是你是谁？
你不能出错了吗？你不能马虎了吗？你不能愚蠢和无能了吗？你不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瘫在床上吗？你不能忧郁吗？你不能缠绵地感伤吗？
当你变得强大、完美、优雅和时尚的时候，你的这些部分该怎么办？
当你感觉到自己很有价值的时候，你觉得你快乐吗？
当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的时候，你觉得开心吗？
走吧，这个家不允许你的这些部分存在。
回到那个可以允许你的这些部分存在的地方吧。
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以前可以在路边摊和朋友一起吃麻辣烫喝啤酒，现在他再看到这些，只能想到老婆给他灌输的种种地沟油的想法，他的舌头已经挑剔到没法回到那个可以糊里糊涂胡吃海塞的时代了。
就好像三毛一样，他被收养到了富贵人家，但他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家，但让他回到垃圾堆，却也不能了。
那么他为什么一方面不接受垃圾堆又不能接受皇宫？
他的父母都算是比较有能力，然而在家里却像两个未能长大的孩子，如今的他跟父母在一起时，似乎才像真正的家长。他一方面崇拜他们，同时又鄙视他们。他不知道如何平衡自己的认同。
他的生活也充满了这种自相矛盾：一方面他是如此光鲜夺目，一方面他又是如此的孩子气。
图注：
——如果事情和我梦想中不一样怎么办？
——这个嘛，也是好事，你就得找一个新的梦想了。
她睁开眼，发现身边空荡荡的。
然后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生活永远都比韩剧更荒诞。她曾对闺蜜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崇拜的就是A了。可是最终，A还是成了前任。在最后的最后，节操碎了一地，她不知道一个如此阳光大气的男人居然可以和别人一起算计自己。如果一切都是那么丑陋，这爱，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她从此明白了什么叫做“画皮”，画人画骨难画心。
遇到现在的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正在冰冻的世界里。一天工作18个小时。工作、工作、睡觉、工作……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有痛感。
直到一天深夜，她加班回来，看到他在寒风中微笑着等着她的时候，她的冰封的世界开始融化，她才了解自己，有多需要一个胸膛，她只是想把自己藏进去，藏进去。
这个男人的胸膛可以跑马，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意撒欢，他是男人界的奇葩，当她倾诉自己的痛苦和脆弱的时候，他居然可以理解，而不像很多男人那样说：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不是太神经病了？
然后她逐渐发现了真相：他对她的包容，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她的那种完美主义。对他来说，世界就是一个游乐场，而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战场。但是当一个战士和一个游戏家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当她累的时候，他的温暖和开心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吸引。而当她想要战斗的时候，他的拖沓和低标准就让她发狂了。
图注：火焰是恐惧，瓶子里的是忽视，滴下来的是仇恨。
在一个梦里，她梦见她的姥姥和妈妈以及她和家族的其他女性，每个人都拿着一把雪亮亮的超级大剪刀，像是在出征，像是在复仇。
在她妈妈的家族这边，没有一个男人是带种的。
出轨的出轨，早亡的早亡，loser的loser。
她的爸爸也是一个非常彪悍的游乐家，吃穿都特别讲究，一天到晚就见他总是钻研各种游乐项目，跳舞、踢足球……无所不包，直到他迷上炒股，然后一塌涂地以后，整个人都垮掉了。 她从小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妈妈那句话：你就是个废物，你还能干什么？
爸爸一开始还忍着，忍不住了就出去走一走，然后趁着妈妈睡觉了，蹑手蹑脚地上床。
妈妈这边的家族，女人都是那么的强大，但却少有幸福，后半生都是孤独的，哀怨的。强横了一辈子的姥姥，最后瘫痪了，事事都要被她狗血喷头地骂了一辈子的无能老公照顾。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俩才真正开始琴瑟和鸣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我到底能不能真正地和一个男人长期地生活在一起？
这个男人似乎也像是甘蔗一样，慢慢地被她咀嚼得没有味道了。
就像是她的前任，那么一个阳光大男孩，那么一个亲朋好友都点赞的人，到最后怎么渣化了呢？
是不是所谓的渣男，都是被女人抽骨吸髓一样废掉嚼干吃净了的药渣子？
她现在又开始慢慢地失望了，就像是当初她开始看前任一样，从仰视到平视，最后到俯视，最后惨到不能忍视。
她是否也在拿着那把大剪刀？
她是否在心里也是痛恨男人的？
而她为什么要痛恨呢？
她只是知道自己曾有一个非常大的遗憾，我的爸爸实在太虚弱了，如果他能站起来，狠狠地扇妈妈一个大嘴巴，她会拍手称快的。这个女人实在太嚣张了。
但是他从未这么做过。她心疼爸爸，也是如此地鄙视他。
她知道，如果她的丈夫开始脆弱，开始退缩，开始不知所措，她的那种恐慌就会出来：你千万，千万不要变成我的爸爸！
她无法忍受那个时候她自己的感受，看着家里的一头怪兽横冲直撞，她却不知所措。
我不想要外强中干的男人，我也不想要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男人，我想要强大到可以保护我的男人。
我的老公，足够温暖了，可是他并不强大。
怎么办呢？
他还不是鸡肋，但却开始有了这样的味道。我不能失去他，可是却也无法全身心地爱他了……
他知道，她也没有睡着。
他们来到了生命中相似的路口。
他足够聪明，知道就是在这个路口，他和前任之间的情感灰尘就是这样慢慢积累起来的。
她也足够清晰，她和前任那曾被所有人视为金童玉女的爱情，就是在这些瞬间，慢慢破碎的。
他们可以像过去那样，把它当成夜半的胡思乱想。他可以继续玩ipad，直到神经疲劳到无法支持，她也可以努力想他的优点，来覆盖自己日渐滋长的失望。
可是迟早一天，他们会坐吃山空的。
那一天，再完美的爱，也会变成一堆甘蔗渣的。
可是他能告诉她：对不起，我觉得这个家没有我的空间，我开始梦见我的前任了。我想我可能开始慢慢想离开你了。
她能告诉他：我现在还是很需要你的温暖，但我真的开始幻想有一个更强有力的男人来爱我了，我现在更多是因为害怕过去的伤害重演而努力想要留住你？
这些话都太真实了，以至于足以让一切情感都无法再保留那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了。
可是一旦情感不再真实，它就开始衰竭了。
也许，真正的爱，就是可以坦然告诉对方：我发现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爱你了。
就像是一个人需要医生告诉他&她：你身体出了问题一样。
他们都来到了真正的关系的大门口，身后是奇幻的肥皂泡，他们有没有勇气戳开它？
让他们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在操纵着他们的关系？
他为什么成为一个永远的游乐的孩子？无法迈入成人的世界？
她又为什么成为一个永远的战士？那么想要做孩子却不能？
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强大？
她又为什么那么害怕弱小和无能。
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渴望完美？
如果他找到一个可以无限接纳他的弱点的女人，他的生命就会完美了吗？
如果她找到一个她永远无法嚼成渣的甘蔗男，她的生命就完美了吗？
这些话题，如果就此打住，将永远无法讨论，而成为他们关系中的暗礁、潜流，他们将开始把真实的生活隔在面具之下，他们会越发越礼节性地说我爱你，他们会慢慢只是因为恐惧分开而不得不在一起，他们将不会有那么多的眼神交流，他们会越发地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他们会越发觉得这个家充满了压抑和无聊，他们将开始期待生命中继续有新的肥皂泡产生，然后一切再重新上演一遍。
他需要有更多的勇气告诉她内心的想法，而不只是忍受她的指责。她需要有更多的勇气用脆弱表达脆弱，而非用攻击表达。
他们需要的，只是迈出过去原生家庭的那些羁绊和无形的牵引绳，他们需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们需要的是脆弱相对。
这是他们当年最需要却从未得到过的。
所有的创伤，都是来自伤痛而无人陪伴。
从未有一个人在他恐惧的时候，鼓励他说，没关系，去吧。
从未有一个人在她恐惧的时候，安抚她说，没关系，哭吧。
现在他们需要对自己说，也对彼此说这些。
也许只有20%的夫妻可以做到这一点。
而80%的夫妻能选择的，就是闭上眼，关灯睡觉。
他走到床边，用颤抖地声音说：“亲爱的，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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