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姑婆是与我家没有血缘的拐弯亲戚,这位老辈子赌瘾之大,解放前就学
会了打纸牌打麻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一段时间,她家的老房子本来就很窄,每晚还硬把吃饭的方桌拿进卧室的床前,四个人坐下后很挤:王家姑婆坐床边、对面一个坐高凳子、另有一个坐在米坛上,最后一个人甚至是坐在马桶上的。
就这样,每天晚上她们几个老赌友聚在一盏昏黄的灯泡下,一赌就是十二点。赌注呢?据说她们把大米、玉米面、豌豆、胡豆、挂面、豆筋等主副食品都拿来赌过,怎么计算呢?米面类用小杯量、豆类按颗粒数……办法有的是,就是不赌钱。“我们是图个好耍,坚决不赌钱!”
虽然不赌钱,名声却在外,王家姑婆还是惹了麻烦。她有一个儿子在部队多年,已经准备要入党提干了,部队派人来调查家里的情况,家庭成份、政治表现都能过关,可让居委会大妈的一句:“其他没得啥,就是他妈妈太爱赌博了!”就这一句话,他儿子入党的事差点泡汤,提干也延迟了两年,为这事王家姑婆的儿媳妇特别痛恨她。
王家姑婆的老伴在城外一家化工厂,节假日才回家,她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女们也恨她沉溺赌博,有一次家里收到大哥从部队上寄来的信,知道提干的事延迟了。大嫂这天晚上哭红了眼睛,她还指望丈夫入党提干以后自己随军呢,这金光大道却被好赌的婆婆断送。而且,儿媳妇有了孙子后,这婆婆基本不管,月子里全靠小姑子小叔子帮着照顾,可是小姑小叔还要上学,儿媳月子里自己端着木盆去公共水管洗尿布。连邻居们都看不过去。有人劝她帮帮儿媳,她却说:“帮啥子呵帮?她生得出来就带得大!”。她每天除了上午买菜买切面,其它家务基本不管,小儿子和女儿每天放学回家做饭洗衣。儿媳休产假56天后,抱着孩子坐公交车去上班,好在单位上有托儿所,晚上再把孩子抱回家。王家姑婆不管这些,而且嘴巴又臭又硬,“各管各,新生活!老娘二天老了,不要哪个照顾,我身体好,铁钉子都咬得断!”她这时已经退休了,但把所有的时间都沉溺于赌博,有时居然一天打三场牌。王家姑婆的小儿子和女儿帮大嫂照顾着小侄儿,都替大嫂抱不平。有一天晚上,小儿子跑到街口子上,把管整条街的电线保险盖揭了,想让老妈打不成牌。随着邻居们一声惊呼,整条街陷入黑暗。可他们的老妈却马上拿出灯草来,摸索着走到厨房用几个小碗倒上菜油,擦亮火柴,她点了几盏清油灯,扑克牌照打不误。把儿女们气得“打不出喷嚏”,还害得整条街的人一晚上“打瞎摸”。
后来王家姑婆和她的老伴都退休了,社会上麻将也复出,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可以公开“娱乐”了。王家姑婆这时可真是如鱼得水呵,她几乎是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每天两场不缺席,要是遇到红白喜事就更加兴奋。最初赌注小,五、幺、二,即五分、一角、两角,最大的“胡”——清对自摸才八角。王家姑婆有段时间手气好,乐得她见人就是一个响亮的哈哈,“我手气好不得输,不像对门刘太婆,打11场就输了27块钱!”当然她也有输的时候,但输了绝无坏脾气更不赖债,在“赌圈”里口碑颇好。有时她在外面打牌天晚了,赢了就坐三轮车,输了就走着回家。王家姑婆后来还得了个外号——“二级工”,说她每个月赢的钱相当于当年二级工一个月的工资。
九十年代某一天,“二级工”又惹了麻烦。正逢“严打”,她的一个邻居讨厌她经常在家里约人打牌噪声不断,而平时王家姑婆的嘴又不饶人,此刻那邻居去派出所报告,告她长期聚众赌博。王家姑婆和正在打牌的几个赌友被请进派出所里,要么每人罚款两佰,要么拘留半个月,王家姑婆她们愿意被拘留半个月。但两天后她们就被放了出来。这两天她们可把派出所的同志们为难坏了,她们几个之“弯酸”,之“过场”多,要求饭要煮得软和、菜不要盐太多、晚上放上尿盆、灯线接长绳子……“我们是老年人哈!灯线不接长点,半夜起来开灯摔了跤子把腿拌断了嘛,你们要负责任的哈!”伺候不起了,派出所的同志哭笑不得放了她们。
这件事没让王家姑婆郁闷多久,她又开始披挂上阵。恰巧她的一个在附近县城某乡镇当镇长的侄儿嫁女,打电话邀请她老俩口去耍,并在电话里极具诱惑地说:“快来呵!这里场合多牌友多,保你耍得安逸!”老爷子开了一辆家用火三轮,她坐在车箱里,老俩口兴致勃勃地向那个方向而去。
却说头一天晚上打麻将时王家姑婆“胡”了一把百年难遇的牌——“上天梯”。这“上天梯”是一付清一色的好牌,即头三张是“一”,最后三张是“九”,中间从二到八按顺序排列。如果拿到这样的牌,再自摸任何一张同品种牌,你就算“胡”了。如果赌注大,再加上“拳打脚踢”、“见勾下雨”,你这一盘收入就可观了。这“上天梯”是可遇不可求的牌,昨晚还真让王家姑婆自摸了。这老俩口一路上开车走着,一边还兴奋不已地讨论着“上天梯”。她嗓门大,笑声响,却一不留神乐极生悲。老太爷没注意到路上有坑,火三轮“突突突”地开过去,竟把王家姑婆从车上颠了下来,她的脚被扭伤而且踝骨骨裂了。但这时她没发现骨裂,只觉得屁股飞痛。老太爷根本没感觉老伴已不在车上,他还继续“突突突”地向前开着,直到后面有车追上来告诉他,他才回头一看:“当真话的,人呢?”
这一次的摔车插曲并没有影响她的兴致。到了侄儿家的当晚,侄媳妇就给她找麻友来“圆起”。王家姑婆事先准备了80元的零钱揣着,打了一会她说一只脚的“螺丝拐”很痛,侄媳一看那都肿了。这贤惠的侄媳拿来“正红花油”给她擦上,她继续打着牌,当晚就赢了个“一铲三”。在办喜事的那几天里,她通宵达旦大打大赢,赢得那些同桌的人惊叫唤:“杀手!城里来的老杀手!”几天下来一算帐,除去她那80元零钱,王家姑婆净赢了四仟多元钱!可是她的“螺丝拐”痛得严重了,骨裂的地方错了位。伤筋动骨一百天,后来回到城里那四仟多元差不多全用完才医好了。儿女们轮流来伺候她,无不背地里抱怨不已,现在的年轻人上班的上学的,哪个不忙?已是人到中年的大儿媳妇就更没有好脸色。
现在的王家姑婆彻底老了,还患了老年痴呆症,她的老伴前几年也去世了。儿女们心里都很厌憎她这一生的嗜赌如命,大家商量着把她送进了敬老院。怪的是,虽然她大脑萎缩,记忆几乎没有了,连来看望的亲友们她都不认识了,可只要见了麻将,她陡然精神焕发,上了桌子一样的娴熟砌牌老练出牌,下了桌子又是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看来她这一生与麻将是难舍难离了。儿孙却对她亲情淡薄,特别是那几个孙子辈的年青人,提起她来满脸的不屑:“尊老爱幼是相互的对不对?她?哼!”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