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贵龙
生长在黄土高坡大山旮旯里一辈辈一群群的绥德妇女,用最原始的工具,最简单的材料,创造出了一幅幅独具特色,极具表现力的剪纸作品,形成陕北剪纸重要的一个派系。这些剪纸作品除了艺术价值的本身,还具有哲学、美学、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社会学和人类文化学的价值,是民间文化艺术中的母体艺术之一。
在婚礼“送儿女馍馍”的仪程上,反穿皮袄的婆婆一声“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绞哩”,像神的旨意,使来到人间的女娃娃从小就爱玩弄剪子和纸片;刚懂事在奶奶外婆的指点下,就剪出了连奶奶自己也没见过的莲花、牡丹、狮狮、毛猴猴的精美造型;稍大,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器皿家俱、神话故事,内容繁多,包罗万象,均能剪随心动,信手剪出,且鲜活生动,跃然纸上。这种技艺的获得,主要不是学,而是与生俱有的传承,根系深植于中国本源文化的沃土。几乎都不识字,更没读过典籍史书的女子,创作出的剪纸神奇地与当地出土的史前文化彩陶符号、贺兰山岩画和汉画像石有绝妙的相通和相同,最全面、最系统地保留传承了中国本源文化的本真。
她们的作品主要发表在民俗文化活动中。有装饰民居、美化年节、寓意福禄吉祥、家宅平安的窗花、门神门吊等;婚俗中寓意阴阳相交、子孙繁衍的“碗扣老鼠”、“鱼咬莲花”、“老鼠啃瓜”、“石榴套牡丹”等剪纸;丧俗中寓意灵魂不死、生命永衡的“长枪”生命树剪纸;巫俗中用于驱鬼避邪的“抵牛”、“五道娃娃”等剪纸。这些剪纸既装扮了民俗活动,更给民俗活动注入了本源文化的活力,使之更隆重、更庄严、更神秘、更具永衡的神圣。
绥德剪纸是女人的艺术,女人的语言,女人的歌。无论粗犷古朴,浑厚圆润,或精巧空灵,玲珑透剔,还是柔中见刚,秀中藏野,怪中显庄,都是妇女们精灵般的创造,心灵语言的倾诉,对生命意义的讴歌。略显羞涩、内向的女子,在剪纸艺术的天地里,把喜悦、悲伤乃至怒吼的情感无遮无掩的渲泄;把生产、生活乃至生殖的要义在大庭广众下昭示。这条由女人艺术形成的长河,源起史前哲学,千百年来一直流淌不息,滋润了人类文化的田园。
解读绥德剪纸,是艺术欣赏,更是研读一部哲学巨著。与无字处能读出字来,因为剪纸是解读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传承发展的原生态哲学密码。
绥德剪纸中的“鸟衔鱼”、“金鸡探莲花”、“老鼠啃南瓜”、“碗扣老鼠”、“阴阳双鱼”、“石榴戏牡丹”等内容的图案,占整个剪纸图样的大部。这些图案中的动物植物已不是自然属性的动植物,而是阴阳结合,男女相交,生生不息的中国本原哲学的符号。在中华先民眼中,空中飞的鸟,林中啸的熊,洞中穿行的鼠等有超强能力的动物和凸出的器具,是属天属阳的父体文化符号;多子(籽)的动植物,像阴状的花朵和凹进的器具,则是属地属阴的母体文化符号。用这些寓意父体母体文化符号构成的一幅幅剪纸,就是一幅幅生动的生殖崇拜图画,寓意幸福美满的婚姻,儿女满堂的天伦之乐,子孙延绵的生生不息,把性、性爱表现得极其美丽、高洁。“五道娃娃”则是阴阳五行学说武装的五方神灵,在巫术治病中能避邪去疾,成为生命的保护神。这些剪纸是本源哲学的载体,历史的活化石,更是生命不朽的赞歌。
(张晓梅剪纸作品)
绥德女人的一把剪刀,用清泉般的语言,在柔弱的纸片上,镂刻下千古永衡的话题,用生命的红色把橙黄的山峁沟梁幻化得生机蓬勃。
延伸阅读:《看不尽的米脂》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