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兵哥曹小龙,山东临沂人。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刚结束西藏两年的兵役,暂时回到内陆,在西安读研究生,学习车辆工程。他说,作为一名国防生,他是骄傲的。
写给我的邮件,简单,朴实。
“期待与嘉倩交换梦想。四处走,也要注意休息,好人一生平安。”
这个高高瘦瘦的农村男孩,有着一身力气。
他来咸阳机场接我,在西藏的两年,他皮肤晒得黝黑,人群之中,显得突兀。他喊我名字,确认后,接过我的行李箱,将我身上背着的书包也抢过去,扛在肩膀。
我无意说了一句话,他立刻行动。
我告诉他,天不亮,绕着钟鼓楼周围跑步,应该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六点,他打电话给我,已到楼下,他是从学校一路跑步过来找我的。
一群人吃饭的时候,阿兵哥话不多,总是默默埋单。
“当我老了,有一件事,以后不论过多久想起来,我总会泪流满面,被自己感动,那就是签约国防生。”
高考后,来到西安读大学,他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汶川大地震那年,他大二,看见新闻里军人抢险的画面,他被感动,在没有告知家人的情况下,他意气风发,签下协议书,成为一名国防生。
家人得知,全部反对,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破口大骂。
“我成年了,有些事情没必要活在爸妈的指挥下,我能担当。”
“看到电视里的抢险画面,我忍不住,必须成为国防生,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大四那年,国防生分配,拿到结果的时候,他傻眼。
上面写着:西藏。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地方遥远而危险。
他试图与辅导员沟通,但是没有“关系”,无法修改,不得不前往。
犹豫了一个星期,鼓起勇气打电话回家,电话那头再次传来母亲的破口大骂,母亲骂累了,号啕大哭,直到哭晕。
那段出发前的日子是阿兵哥人生的最低谷,来自家里的压力,对于未来的恐惧,以及,女朋友因此提出分手,离开了他。在万分不舍下,他将子弹壳串成一条项链,送给她。
我惊呼,非常“阿兵哥”风格的浪漫。
他脸红,不再说话。
两年过去了,那女孩依然是他的牵挂,他常常上网看她更新的状态。
“刚开始到西藏不适应,久了以后,那片土地让我觉得以前在意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被分配到林芝八一镇,西藏的小江南,靠近内陆的地区。
吃过的苦,他只字未提。偶然,他告诉我一件事,他的左眼旁有一道永久性的疤痕,那是抢险时留下的,发生在通麦大桥倒塌的那个夏天。
阿兵哥讲了一个关于修车老大爷的故事,老大爷是汉族人,头发很长,六十多岁了,一直在漂泊,靠着给人修车,就这样修到西藏。他一个人过得很潇洒,每次给部队修完车,被问到要给多少钱,他总说,你看着办,请我喝酒也成。老大爷一年只理一次发,就在过年的时候,当作庆祝。“那次,老大爷刚剃了头,特别精神,我们部队小伙们招呼他一起喝酒。”
“学生放暑假,明显的感觉,西藏游客变多了。有时候,背包客搭我们部队的车,夜晚搭帐篷睡在军营门口。我听他们说一路上的故事,听得我也心痒,部队放假,我搭我们部队的车跑遍西藏,一直到尼泊尔边境。”
阿兵哥总是把他的军官证随身携带,当作宝贝。作为交换梦想,他将他的国防生徽章交给我。
研究生毕业后,他必须去成都军区报到,回林芝部队,至于未来长期的驻扎地,一切未知。
“我在西藏的时候,很深的感触,祖国的那一块地区太需要我们这群国防生了。可是我很犹豫,爸妈怎么办?我妈希望我在身边,或者在山东部队也好。在祖国的需要和爸妈的需要之间,这个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是国防生,我很骄傲。”
“一直在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十年后。如果还活着,十年后,我会穿一身军装见你。将来,我让儿子坐在我的膝盖,他很调皮,从左膝盖跑到右膝盖,又从右膝盖跑到左膝盖。那时候,儿子问我,你十年前在哪里?我会说,你老子在西藏,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你老子没有辜负青春啊!”
《交换梦想:我在中国,听陌生人的故事》,嘉倩,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