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一】
第一次见程小白的时候，他的态度是虚张声势的傲慢，丢给我一堆我混在酒吧里跟各色男人打情骂俏的照片，对我说：“请你离开顾少伟。”
我看着他，陌生但是帅气的脸庞满是羞涩，衣着得体，气质内敛而服帖，应该是那种家教极好的出身，没有一点年轻男孩的浮华与顽劣。他有些畏缩的看着我，似乎想要竭力表现的勇猛一些，却始终不得章法。
我觉得好笑，把那些照片，狠狠丢在他脸上：“小子，恐怕你得拿点重口味的东西才能威胁到我。”
我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晚上的时候他偷偷埋伏在我家附近，忽然窜出来拦住我的车，这次他换了腔调：“桑小姐，我快要死了，求求你答应我，离开顾少伟。”
程小白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在哀求，他拉着我的衣袖，说：“只要你跟顾少伟分手，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
说完，他抬起头，温润俊秀的五官，透着执着的孩子气。他诚恳的看着我，可怜的模样让我心底泛出一点点心疼出来。
【二】
顾少伟是我男朋友，确切的说，我们上个月刚举行了订婚典礼，属于未婚夫妻的关系。
可是，我并不爱他。同样的，我知道，他也并不爱我。我以为，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会随波逐流的步入婚姻，嫁给顾少伟——如果说这么做能获得唯一的好处，那就是让爸妈欣慰。
在我没有立即拒绝程小白的那一天黄昏，我们两个面对面坐在一间咖啡馆。我点了支烟，接着冲他开口：“说吧！”
程小白口袋里拿出一份病历，一边递过来一边解释：“我患了胃癌，晚期。”
然后他琢磨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喜欢一个女孩，想要娶回来过一辈子的那种。可是，我得了这种病，不能让她知道我爱她，但我又怕我死了以后没人照顾她……”
“所以你选了顾少伟？”我抖了抖烟灰，觉得故事进行的十分不正常。
“不是的！”程小白急忙抬头：“不是我选的，是她选的……”
“她？”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的女孩，爱上了我未婚夫？”
程小白点头，脸上的表情始终是认真带着诚恳，让我想笑的情绪瞬间消散。
说实话，我这个人不大相信爱情。特别是这种，为了爱情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故事，听起来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骗骗小孩子还可以，若拿来对付我，就有点自不量力了。
按理说，我应该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出于某种目的，派他来做戏给我看。可是，程小白的样子太过诚实，让我的心微微有些松动。于是，我在吸完一支烟以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考虑看看。”
【三】
我想，程小白之所以异想天开劝一个女人离开她的未婚夫，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爱。
并不是不爱，是根本没有遇见那样一个人，值得我倾其所有，去爱。这样的自私，在我见过程小白的主治医师以后，无地自容的败下阵来。
我是背着程小白去城西医院的，他曾掏出来递给我的病历，我连碰都没碰一下，眼睛却扫到了医院的标志，只为了亲自来求证。
见惯生死的医生把他的死期说的轻描淡写：“哦，程小白，胃癌晚期，顶多还能活三个月。”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我忽然红了眼眶。接着掏出手机给程小白打电话，我说：“我答应你，跟顾少伟分手。”
接着，我坐在车里，仅有的一点理智嘲笑我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就算程小白要死了，想为他的女人谋一个可靠的肩膀，管我桑琳屁事？我为什么要成全他？
可是，心底里密密麻麻泛出千丝万缕的情绪，蔓延全身，细细小小的疼。我大概是嫉妒了，嫉妒程小白的爱。但更多的是难过，难过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人爱过我，难过我为什么没有遇到一个可以淋漓尽致去爱的人。
【四】
我跟顾少伟好聚好散，当着程小白的面，我举着手机冲他说：“你满意了？”
他的脸上挂满了歉疚，低下头闷闷的冲我说了声对不起。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几天时间，程小白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白的发青，连嘴唇都几乎跟脸色一样白。脸颊也瘦的凹下去，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曾经觉得很夸张的词语——瘦骨嶙峋。
我让他带我去看看那个女孩，我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获得这样强大而无私的爱。
她叫王乐乐，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助理。她人如其名，样子很可爱，心无城府。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程小白会爱上这个女孩了。因为他们都是那种充满希望的人，积极努力的生活着。
“我们认识七年了，从最初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到毕业后参加工作努力赚钱，没有风花雪夜，却拥有每一天无忧无虑的充实跟快乐。她是那种什么没有向我要过任何物质的女孩，只想我们好好在一起，在一起就行。”说到这里，程小白顿了顿，接着说：“我没有告诉她，念书的时候就偷偷入市炒股，小赚了一笔。本打算买个小房子跟她求婚，却想不到……”程小白把头扭向一边，看街上来往匆忙的行人，终于没能继续说下去。
希望破灭的茫然与命运深不可测的定数，让他看起来那么的单薄，可怜。
我鼻子一酸，对他说：“让我陪你。”
在你所剩无几的日子里，让我陪你。不管我是爱上你，还是仅仅爱上了你的爱情，请让我陪你最后一程。
【五】
我让程小白搬到我的住处，他先是不肯，我不过是板起面孔对他说了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的病历拿给王乐乐！”
他就默默的拿着行李，跟我走了。
程小白始终彬彬有礼，把自己当成一个陌生人，不看我的电视，也不吃我冰箱里的食物。
可是，他每天晚上都会痛的在床上打滚，身上经常被汗水打湿，湿哒哒的一片。
好几次，我忍不住跑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放在我怀里，给他一点温暖。他就会慢慢的安静下来，接着沉沉睡去。清早的时候，有些抱歉的冲我说一句：“对不起。”像个家教极好的小绅士。
顾少伟跟王乐乐的婚礼很仓促，像是刻意赶在程小白离开之前。拿到请柬那天他很兴奋，拉着我去买衣服，每试一件都问我怎么样，好看不好看。我看着他，健康的身材已经瘦成了皮包骨，鼻子酸酸的冲他点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像是自欺欺人的敷衍。
但最后，他只买了套打折的西装跟衬衫，一边付款一边对我说，他不想穿的太帅，把新郎比下去。
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动用已经为数不多的积蓄。
在王乐乐去度蜜月的第三天，程小白死了。
他死的很平静。在临死前，他一直抓着我的手，声音细细的跟我说话。
他拜托我很多事情，比如，他抽屉里有一堆的信件，让我每半年寄给乐乐一封。他骗她说自己环球旅行，这样就不怕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还说，希望我能常去看看乐乐，不用做什么，就是常看看她就行了。
他最后说，桑琳，谢谢你。
收拾程小白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那些写好的信件，整整齐齐的码在他带来的箱子里面，足有四十封。
每半年寄一封，要寄十年。
他以为，十年，足够王乐乐浇熄对他的牵挂。
【六】
“这是一段很纯粹的爱情。”顾少伟这样评价。
当王乐乐与顾少伟举行了婚礼，完成了程小白的心愿以后，他心安理得的死去，一切近乎圆满。但是，我从未想到，早已知晓程小白病情的王乐乐，同样深沉的爱着程小白。
当她知道，程小白最大的心愿是看到自己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便毫不犹豫的追逐顾少伟。
当她知道，程小白只剩三个月生命，几乎以死相逼，只想让顾少伟尽早娶了她。
而顾少伟跟我一样，在知道一切始末的时候，被她执着不休的爱感动了，答应跟她结婚。
所谓的蜜月，王乐乐一直躲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点的失掉生命，却连走近一步都不敢。
她已经演完了所有艰难的戏份，只求他走的安心，又怎么舍得走到他面前，把一切假象都推翻？
她痛苦的缩藏在角落里，只为了等待，爱人离去的消息。
当一切尘埃落定，看着顾小白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推入了太平间，王乐乐却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难过了。
她甚至，变得从容不迫，稳稳当当的走下楼，走出医院大门，看到车水马龙的大街，她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七】
我跟顾少伟，坐在一间气氛幽雅精致的咖啡厅里，安静又认真的分享着程小白跟王乐乐的爱情故事。可是，那终究是别人的爱情，尽管我收留了程小白，尽管他接纳了王乐乐。尽管我们或多或少都恋上了这对可爱的男女，但他们并不属于我们。
他对我说：“其实，自从知道你答应程小白跟我解除订婚关系，我就知道，你的心比你的外表柔软得多。”
只一个瞬间，我听到了自己久违的心跳，手心里传来爱情的温度。
我跟顾少伟望着对方，以两个大龄世故男女抛开一切所谓的经验与无谓，专心求告爱情的姿态。
作者。龟心似贱。
简介：青春作家。代表作《蔷薇纷飞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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