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一】
为了脱离中介的暴利剥削，我在到达加州的第三个月就擅自做主在外面租住了一套小公寓。虽然中介多次威胁我说独自一人在外面住是很危险的，但我依然为自己替父母省下了将近一半的租金而沾沾自喜。身为男生，勇敢一点是应该的，我这样想。
搬家那天，不想麻烦别人，就一个人收拾简单的行李来来回回。在我打开门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是一张笑的十分灿烂的白人脸庞。
是保罗！我的同班同学，虽然平时在班上不怎么交流，但此刻相遇竟觉得亲切不已。我惊喜的问他家是不是住在这里，他非常绅士的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扭过身，冲着另一扇门喊了句：“索菲亚……”我看见一个黑人女孩从里面跑了出来。
保罗伸出胳膊揽住索菲亚，跟我介绍：“这是我家的女主人！”索菲亚很热情的朝保罗脸上印下一吻，丝毫不掩饰热恋中的温度。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索菲亚，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大概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真诚了，极具美感的五官配合很有质感的黑皮肤，健康又性感，让我忍不住想要称赞。
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怕我紧张过度说话结巴。小时候的毛病，一直没有改好。
保罗很抱歉的对我说因为有事不能帮我搬家，我耸耸肩，假装轻松的对他说没什么，然后看着他揽着索菲亚骑在一架摩托车上跟我告别，他们要去参加派对。我在原地挥手的时候索菲亚特地又回头冲我调皮一笑，加州阳光突然有了味道。
我似乎想起了索菲亚的微笑，跟一个黑人女演员很是相似，她的名字叫哈莉贝瑞。后来我跟索菲亚提起的时候，她很是得意。
【二】
加州大学的课程很轻松，大一的课业似乎在国内念高一时就接触过了，很多留学生积极加入本土学生的队伍，一起参加交流派对、或者野餐。我的口语实在不允许自己跑到女孩子面前油腔滑调的搭讪，也不适合跟吵闹的美国男孩唱饶舌歌曲。相对来说，有些孤立。
但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只要是有邀请，我都会很客气的到场，拿一两本可以打发时间的杂志，一边倒在草地上翻看一边吃那些女孩子担心会发胖的糕点。
保罗这种场合可谓如鱼得水，他会抢下DJ的麦克风突兀的出现在某个女孩子面前深情献唱，即使话筒被夺回也会即兴跳一段街舞来让到场所有女孩子记住他的名字。有一次他玩的挺过火，竟然摘了把野花伸到我鼻子面前大声喊道：“文静的中国姑娘，嫁给我吧！”惹的所有人疯狂大笑，我涨红了脸不好发作。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却结结巴巴说了句：“保罗，你……你真讨厌。”逗的所有人大笑。
后来，索菲亚替保罗来到我的住处道歉。她敲开门，端着一个看上去很有食欲的蛋糕盒子，对我说，是保罗让她来送一点歉意之礼。
我有点意外，其实那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那次被保罗嘲笑以后，很多人在学校里当着我的面大喊CHINA GIRL，不能不让人有点难为情。
把她让进了狭小的屋子，我们两个坐下来解决那块烤的相当不错的蛋糕，不得不称赞的专业手艺。索菲亚毫无顾忌，直接伸出手指挖蛋糕——我发誓这个动作换个人做都会让我觉得恶心，可是因为索菲亚，那蛋糕也变的性感起来。奶油残留在她嘴角跟手指上，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回去。我有些脸红，直到情不自禁的冒出一句：索菲亚，你很漂亮。
话一出口，我便知道这是自己最最犯傻的语录了，甚至接下来就开始拿“朋友妻不可欺”来责备自己。可是，我忘记了热情以及大方的接受赞美是美国人的天性，索菲亚只是愣了一下，便咯咯笑了，然后欢快的对我说了句，谢谢。
【三】
保罗开始跟我热络起来，导师最近一段时间布置的作业都被我们小组完成的很好，每次提意见的时候，保罗都喜欢凑到我面前翻看我的记录本。其他组的同学好心提醒我——伙计，小心点那个情圣。
我当然知道保罗在动什么心思，最近他一直在拍导师的马屁，在交作业的时候也总是第一个站起来陈述意见——必须要承认这小子表现的不错，表达想法跟泡女生一样得心应手。可是，他这种爱出风头的举动很快引起小组里其他同学的不满，大家纷纷谴责保罗，认为他以个人的名义剽窃了大家的努力。
其实，不管最后陈述意见的是谁，我想导师都会明白，那并不是一个人的贡献。我拿这句话帮保罗开脱，他冲我感激一笑。
晚上的时候我跟保罗去到索菲亚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杂货店，穿着蓝色店服的索菲亚看上去十分青春可爱。体重严重超标的白人老板丝毫不因为朋友的到来就表现仁慈，还很强硬的要求索菲亚加半个小时的班。保罗阻止了想表示抗议的我，见怪不怪的说：乔，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其实是有很多人讨厌黑皮肤的。我皱皱眉头，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被迫加班并没有影响索菲亚的好心情，她依然抬起头，欢快的对着顾客露出真挚友好的笑容。下班的时候，请我们喝了他们店里剩下的鲜柠檬水。
保罗还说，乔，我必须帮助索菲亚改变这样的命运。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鼓励他，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我更想鼓励的，我苦苦支撑着坚强的索菲亚，她看起来那么渺小，充满艰辛。
【四】
索菲亚来自这个繁华城市最惨不忍睹的贫民窟，她的父母在那里养育了三个子女。有一次保罗带着索菲亚的两个弟弟去游乐场，那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的脸上闪烁着斑斓的神色。可惜，那种绚烂只维持了一瞬间，就被游乐场门前的招牌粉刷成无情黑白色的木板止住脚步，那上面写着：黑人不得入内。
而他们的姐姐索菲亚，此时正在杂货店里辛勤劳作。听说她只念到中学就不得不辍学，因为班上有个男生在教室里丢在她脸上一百美元想要亲她一下被拒绝了，他们就合伙在放学的时候拦住她，被警察发现的时候，她倔强的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只要求回家。她宁愿相信她那贫民窟里懦弱的父母，也不肯相信威严的警察。白人警察在她眼里，比那些男孩子更可怕。
而这件事传到学校的版本是：索菲亚在引诱同班男生做不正当的勾当。于是，她被学校驱逐了，带着屈辱结束了自己的学业。
保罗在对我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已经很忧伤了，他对我说，乔，怎么办，我可能要失去她了，她开始跟别的男孩约会。
保罗之所以拼命的表现出学习优异刻苦的模样，不过是想要导师帮助他申请宝贵的奖学金名额。索菲亚想要参加选美，这几乎是一个没有学历又没有背景的黑人女孩唯一的出路。她需要很多钱买衣服、鞋子、化妆品、手袋……同所有盼望命运改变的女孩一样，索菲亚跟她们有着同样的梦想。即使，她看上去那么的单纯善良，并不需要那样的外在荣耀去修饰。
我想，我小看了隐忍对于这个女孩的伤害。
一种难言的伤感漫上心头，印象中的索菲亚不是这个样子的，她青春朝气，充满了希望，心安理得的过着充实的生活，而且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选美这个渠道之上。
我想我无法理解，那种一出生下来，就附带着歧视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五】
在某一天的午后，我听到外面有响动，接着是一个男人很恐怖的叫喊。从猫眼向外看去，正好撞到一副电梯缓缓关上的画面——电梯里，是花枝招展的索菲亚。电梯外面，是痛苦的保罗。
跟所有分手的桥段都很相似，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黑人姑娘会让我们的大情圣保罗这么伤心。
保罗既痛苦又自责，他说：都是我不好，没有拿到奖学金。
那大概只能算是个借口，我没办法告诉保罗，一个月前，索菲亚跟我借了钱。不多不少的数目，她很焦急，她说乔，我很需要。
她斩钉截铁的跟我保证，她会尽早还钱给我——或者，同样的话，她跟很多人说过，我去超市买日用品，远远看到她挎着某个男孩的手逛街。那画面，像极了她跟保罗在一起的时候，她笑的那么灿烂，嘴角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总之，我没办法拒绝索菲亚。
我有种错觉，自己看到的只是假象，拥有纯真笑容的索菲亚姑娘，不会怀有那么深刻的城府，到处结交男友，只是为了换取她想要的物质。
不过，我的种种猜测都已经不太重要。因为，当我再见到索菲亚的时候，已经是在电视上了。
【六】
那期的选美，索菲亚大获全胜，金钱与荣耀衬托她的纯美的笑容。那期的报纸，有评论员以“最纯真的美女”来形容她。
好比一个不得不用尽手段踢倒对手才得到天后桂冠的明星，在孤儿院掉几滴眼泪就会被称作天使。
索菲亚，用自己的美貌与心计，拯救出了她在贫民窟的家人。
保罗，只是她寻找欢乐生活的一段阶梯，他不是第一个为她付出的，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或许，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爱意，可是，敌不过她对白皮肤人种的忿恨。
如果说保罗只是她对白人的报复，那她要报复的人实在有太多太多。我宁愿相信，索菲亚在离开她的男朋友们的时候，其实是很伤心的。因为每甩掉一个男友，她就离最初的纯真，远了一步。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索菲亚是有诚信的。在她成名的第二个月，乔装打扮来还我钱，我们还愉快的喝了杯咖啡。
但即便如此，依然感觉到她明日巨星的气势。喝咖啡的姿势便有了拘谨，我想起很久以前跟她坐在一起分吃蛋糕的时候，她舔手指的模样像一直温顺的猫。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她说，她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可至少可以改变一小部分人。上帝给了完美的容貌，却赋予黑色的皮肤，一切的不寻常都始于出生下来的那一刻。
说完，她认真的看着我，似乎等着我说些什么。可是，我无法评论上帝的对错。我只知道，索菲亚，作为你的朋友，我觉得很难过。
我说我很难过的时候，分明看到索菲亚眼睛里分明有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我想起索菲亚在跟我借钱的时候曾赠送给我一个拥抱，她对我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我听得到自己那个时候的心跳，一声一声像是奔腾的海啸。可是最终我放弃了她的拥抱，我说索菲亚，我一直都在仰望你，你在我心里圣洁的像个女神。
真的，即使是现在，我依然愿意那么承认。而不愿意把她看成为了利益就可以出卖感情的骗子。
只是现在，我怎么也看不到她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阳光与纯真，还有她的嘴角，已经感觉不到加州阳光的味道。她终究会成为一个记忆的光环，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怀念。
生活总是把一个人打磨成连他自己都不愿回首的模样，可总有人要把这残酷的改变叫做成长。
索菲亚离开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一段青春在仓皇中走远。我叹了口气，所有人都拒绝不了长大。
作者。龟心似贱。
简介：青春作家。代表作《蔷薇纷飞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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