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她终于明白,父亲并非不爱她,他只是太需要有个人与他一起承担人生风雨。
偏心
正月十六,弟弟接静静和姐姐一块儿回娘家时,静静看见弟弟穿着她给父亲买的长风衣,顿时觉得体内有一股气上不来。
吃完饭要走时,父亲又把奶、水果什么的都塞给姐姐,让她拿回去给孩子吃。静静站在那里,父亲让也不让一下。
等姐和弟都走了以后,静静火冒三丈地质问父亲:“你为什么把我给你买的风衣送人了?你知不知道那件风衣2000多元呢?”
“什么送人?那是你弟,我退休了,不用穿这么好的衣服。”父亲理直气壮地说。
“你就惯吧,惯成一个啃老族,最后连你的骨头一块儿啃掉才好。”静静说完转身就走。
一路上,她的眼泪不住地狂奔。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偏心。无非,她有个好一点的工作,收入稍微高一点,但他们姐弟之间的差距也并非天壤之别,不至于让父母这么另眼相看吧。
上学时,静静就感觉到了这种差距。她学习好,本可以考研究生、读博士,但父亲硬让她读完大学就参加工作,说是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姐姐和弟弟学习都不好,高中复读一年又一年就是考不上,最后都是花高价上的三流大学。
找工作她也没怎么费劲,她聪明、机智、有闯劲,总有贵人相助。姐姐内向、自卑感重,处处碰壁,因早恋和落榜问题曾自杀未遂。弟弟除了调皮难管教之外,智力实属中等,无论怎么教他,就是不开窍,毕业以后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父亲总是贴补他。
静静很关心姐姐,觉得她有可能遗传了妈妈的忧郁症,总是尽可能地帮助她。她希望弟弟能够自立起来,毕竟他是个男人,将来要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她让父亲对弟弟放手,让他自己成长。可父亲总是事无巨细,什么心都操。而对她要么是不管不问,要么就把她当成一个男人,很多事都让她去做。
静静其实很愿意和父亲一起照顾这个家庭,但父亲明显的偏心让她很伤心。结婚前,她每个月都往家里交生活费,可是姐姐和弟弟工作后不但分文未交,父亲还经常给他们零花钱。姐弟仨都结婚了,父亲还是照顾着姐姐和弟弟。对此,父亲说:“你姐性格弱,娘家应该帮衬着点;你弟弟挣钱太少,也不能不管。”
赌气
一直以来,静静做很多很多事,只想讨一点父爱。她理想中的父女之爱应该有着诗和酒一样的浓烈,父亲的不闻不问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
从青春期她就叛逆,不听父亲的话。父亲是个急脾气,她和他比着急。就是到了现在,她也是说吼就吼。她不让他说话,几乎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吵。
她挣了钱,总是给这个给那个买东西,大家都说她越来越有出息了。只有父亲一声不吭。不过,对父亲来讲,一声不吭就是最大的表扬,他从不当面表扬她。
这一路,她似乎是赌着气往前走,她以越来越强大的方式向父亲宣泄着她的不满。当这一切都不能改变父亲时,她心里有了小小的怨恨。
她总是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回家去看看母亲;她也经常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奶奶看出来她和父亲之间的裂痕,对她说:“你要理解你爹,你妈胆小怕事,整天愁得死去活来,你爹有什么事也不敢跟她说。他养着你们娘几个,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太难了,还要照顾我们两个废人。”奶奶说完不停地抹泪。
静静能理解父亲的操劳,她并不想要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她只是希望得到一些爱,如此而已。她觉得,纵使生活再难,爱孩子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从心里不原谅他。
之后她东躲西藏,大半年不见他。
他终于打来电话,说:“你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她心里一热乎,没想到一见面,两个人还是掐。弟弟弟媳忙着劝架,不到半个小时她就走了。
回到家,静静一直哭。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当爹的,不哄着女儿,让着女儿,非要和女儿怄气呢?
过了几天,弟弟打电话说父亲生日让她过去。静静当时有个重要的会议走不开,就给父亲打电话说可能去不了,改天把生日礼物送过去。
父亲孩子气地说:“行,那就这样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静静委屈得要命,别人家的父母,一听说是孩子工作上的事情,都拼命支持。她的父亲却和她置气,他为啥对姐姐和弟弟不这样呢?
谅解
整个2011年,静静用命运多舛4个字来形容。
先是某一天姐姐给她打电话,一会儿说有人要害她,一会儿又说有人要害姐夫,过了一会儿又说也有人要害弟弟。静静觉得不正常,赶紧跑过去。姐姐一派胡言乱语,完全不着边际。静静害怕了,马上给父亲打电话。
姐姐跑到大街上,拉都拉不住。她死死拽着姐姐,等父亲赶到时,她说:“姐姐可能精神出问题了,赶紧上医院吧!”
到了医院里,医生诊断她有妄想症和轻微的精神分裂,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无论心理医生怎么诱导,姐姐就是不说。
父亲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是静静第一次看见父亲哭。彼时,她已经有了半岁的孩子,理解了这种痛。
姐姐住院后,父亲问:“怎么办?”
静静说:“先跟姐夫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再安顿一下月月。”
父亲点了点头,说:“那你打吧!”
静静安排好一切后,发现父亲的精神几近崩溃。她过去挽着他的胳膊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父亲像个孩子一样跟着她走。坐下后,他又问:“你说,你姐夫会不会因此和你姐离婚?”
静静说:“应该不会,他虽然做生意有点钱,但长得又不好,也找不到比姐姐更好的,更何况姐姐这些年来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和孩子。”
父亲听了,似乎有些安慰,说:“其实我们家的条件,并不比他们家差,你姐又漂亮,可惜就是太脆弱了,这些年就是牵挂她牵挂得太厉害,都成了心病了。”
静静握了握父亲的手,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父亲又说:“你姐看病的钱我出,别让他家的人觉着咱娘家人不管你姐的事。”
静静点了点头。要是以前,她会有些许醋意。但现在,她很想和父亲一起分担。
姐姐不愿意和医生沟通,只想和静静一个人聊。和医院沟通之后,静静每天抽出时间去医院陪姐姐。
每天晚上,静静都给父亲打电话,向他汇报姐姐的情况。这是他们父女有史以来联系最密切的一段时光。
姐姐出院后一个月,正好弟媳要生孩子,一家人欢天喜地准备迎接新生命。谁也没想到孩子生下来以后,竟然查出患有先天性神经管闭合不全,需要手术。父亲的精神刚好一点,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又要垮掉。
这一年的父亲格外脆弱。他这一生,经历的各种磨难太多了,老了,只想求个平安,没想到大事小事一桩接一桩。
小侄住院的时候,爷爷奶奶同时病危。
静静第一个念头就是,保护父亲,不能让他垮掉。
静静为了照顾家人四处奔波,一有时间就陪伴父亲。父亲也越来越依赖她。
奶奶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拉着静静的手说:“好好照顾你爹,你别看他表面厉害,其实他心眼挺小,也挺怕事的。他一直没拿你当闺女待,就是看着你有能力,有发展前途,所以任你摔打。你姐和你弟能力有限,他只能先照顾两个弱一点的孩子,如果他有更大的能力,一定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他是个纸老虎,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静静回想起小时候,父亲对3个孩子其实一样疼爱。只是后来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际遇各不相同,父亲的爱才有些倾斜,他只是希望他的孩子们都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牵手
爷爷奶奶相继走后,姐姐和小侄也都好了起来。日子慢慢地平静下来。
父亲硬了一辈子,老了却越来越黏人。他三天两头给静静打电话,各种事情都想和她探讨一下。
静静调侃说:“看,我都成你的红颜知己了。”
父亲听了这句话,更加的心情大悦,说:“嗯,可能我一直都把你当成红颜知己呢,嘿嘿。”
此时的静静,已经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执著于索取爱。她明白,父亲并非不爱她,只是太需要有一个人与他一起承担人生的风风雨雨。她是他眼里能力突出的孩子,除了她,他还能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