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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卢悦（新浪微博@卢悦卢悦）
小编丨 心之助云云、安安
一. 道歉，真的很难很难吗？
最近发起了新一轮“倒赵薇风潮”。之所以是新一轮，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赵薇曾经被爱国群众们义愤填膺地抵制过一回：因为穿着日本的太阳军旗拍时尚大片，她犯了众怒。那次她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好傻好天真，因为无知，不知道这是太阳旗。
现在她又一次激惹了广大群众的底线，用了嫌疑台独分子和嫌疑反华日本人，而且貌似被很多人投诉她一手遮天，操纵网络媒体，通过删帖控制舆论。这些说法现在都没有被证实。
这让我想起之前惹起群众们愤慨的一件事：柳岩伴娘被扔事件，以及颐和酒店女生被袭事件，这两件事和今天的赵薇事件都有一个地方非常类似：不会道歉。
所以有人说，如果赵薇在被网友爆料第一时间，不去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出来道歉，或者让相关嫌疑方发表爱国宣言，这完全可以将一场危机化为乌有，甚至可以达到逆转炒作之功效。
可惜她没有。
我想起了《爱丽丝梦游仙境2》，红皇后恶魔一世，动辄砍掉别人的脑袋，千方百计要设计白皇后的残生，都是因为当年白皇后妹妹在妈妈面前冤枉她，导致她一时想不开，撞到台阶上破了相，让她一生都耿耿于怀。她想方设法要用时光机器回到过去，一切的一切，其实就是想让白皇后承认那些饼干是自己偷吃的，而不是红皇后姐姐偷吃的，而且最后两个人的和解，就是因为白皇后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内疚，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你，我真的很惭愧，我痛恨自己没有力量说出这句话，让你受伤这么多年。
红皇后终于可以不用凶残的口气，而可以热泪盈眶地说：“这句话，我等了好多年。”
图注：我错了。
二 .天下哪有父母和孩子道歉的道理？这句话你熟悉吗？
我曾经做过一次非常让我后悔的事情。
有一次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我的儿子坐在台阶中间，他的手很自然地按在台阶上，结果有人走过，不小心踩到他的手。我当时很愤怒呵斥了他：“为什么要把手放在容易被踩的地方？”
但随后我转念一想，不对。我为什么没有对踩我孩子的大人怒吼呢？
我看过很多护犊子的家长，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会冲上去和对方拼命。
我是个懦夫吗？孩子受欺负的时候，非但不心疼自家孩子，保护自家孩子，维护自家孩子，反而对孩子求全责备？
我可曾告诉过孩子如何保护自己吗？
他作为一个很小的孩子，又如何知道手不能放在台阶上，容易被人踩呢？
难道踩孩子的大人就没有责任吗？
我陷入到沉重的自责之中。在自责中，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会共情孩子，对孩子求全责备的父亲和懦弱的男人。
我不是个男人，我不是好父亲，我不是个人！
此时，我内心的道德感要求我：“去，你这个人渣，赶快跟孩子道歉！”
我看着哭泣的孩子，想要张开嘴说话，发现却好像被什么封印封住一样，声音从我的嗓子里消失了。
就好像是提笔忘字一样，我发现，我居然不知道如何道歉？
这时候，一个场景在我眼前浮现：
青春期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新闻联播的时候吃饭，那时就是我爸爸一天里话最多的时候，他喜欢高谈阔论地发表对国家、社会的种种看法，以前我不懂，作为半大小子的我也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了，我就开始和他辩论，结果是什么？
被踢屁股。
太伤自尊了，我就要离家出走。
此时我妈出现了，以她作为人民教师的循循善诱之功，成功地让我心悦诚服地跟父亲道歉。
次数多了，我也开始想，为什么都是我跟父亲道歉呢？难道他踢我屁股有理吗？
我妈说了一句经典名言，从此我不再饭桌上和父亲争辩：天下哪有父母跟孩子道歉的道理？
现在轮到我了，我发现自己心里也在浮现这句话：似乎这句话也成为我骨子里都信服的道理，我跟儿子道歉？凭什么？我是他老爹！
原来我是民主斗士，总是想，如果我要是当爹了，一定做一个平易近人，民主开放的爹。但事实上，我还是喜欢做暴君！因为做当权派真是太爽了。
可惜我学了心理学，号称要成长，还经常跟别人循循善诱，我自己呢？于是我就别别扭扭地跟孩子道歉了。孩子勉强接受了，但半天都不理我。
为什么是别别扭扭呢？因为我发现，我陷入到一个逻辑的困境里：如果我要做一个好爸爸，就要跟孩子诚恳的道歉，可问题是，我小时候受的委屈，谁来给我道歉呢？只许我被欺负，不许我欺负别人，这有些不公平啊。我心里有个小孩说，不公平；我跟他说：天下哪有父母不跟小孩道歉的道理？你难道想做个坏爸爸吗？我就变成了我妈妈，来去说服我去道歉。过去的悲惨的，被洗脑而违心道歉的经历又重复了一遍，我内心的那个小孩就更委屈了：我这辈子就要不停跟人道歉吗？小时候跟爹道歉，现在好不容易当爹了，还要跟孩子道歉，我TM的天生是欠货吗？
那如果我不跟孩子道歉呢？我内心的小孩又说，我才不要成为我青春期的时候鄙视的爹呢？我要成为比他更好的爹，如果我不跟孩子道歉，我不就成为他了吗？
于是我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别别扭扭的例行公事的官样文章：儿子，你很疼吗？（我自己都觉得假），爸爸向你道歉：“是爸爸不好，刚才爸爸吼你了，不该这样的。爸爸有时也会犯错的。以后爸爸会改的。但是你把手放在中间，其实是很危险的，以后你也要注意啊。”
（我内心的道德感说：“不及格的道歉！你跟儿子说为什么要吼他了吗？你为什么不能像他妈妈那样共情他呢？在孩子难受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道完歉，我还是很沮丧，因为我总是满足不了内心伟大的道德感的追问，我感觉它要把我逼死了。
于是我决定反戈一击：“亲爱的道德感，你为什么会这样要求我做一个百分比的好爹呢？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道德感没料到我会这样问，他扭捏了一会儿说：“因为我真的不想成为我爹。”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爹？
美国电影里，和孩子一起玩棒球的爹；可以和孩子亲密无间，让孩子以他为骄傲；可以在关键时刻开导孩子，可以和孩子进行开放平等的交流。
为什么这样的爹对你这么重要呢？
道德感似乎开始变形，变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因为我小时候没有，我很渴望有。
所以你就开始想要自己变成这样的爹，但这样的爹的愿望太强烈，反而让你更难以成为这样的爹了。
此时，我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对我爸爸的不接纳，最后会变成对我自己的不接纳。这会让我一直都生活在这个悖论里，我越是想要超越父亲，但最后却日益成为父亲。
那一刻，我似乎也理解了父亲，也许他也在当年和我有同样的挣扎：不能接纳自己。
这个世界上最稀缺的资源不是钱，而是我们的自尊，他人的肯定。父亲在饭桌上发言，是希望被肯定，我挑战父亲，也是希望被肯定；我超越父亲，是想要肯定自我；我成为父亲，也是因为肯定。
没有力量道歉的人，没有真诚的敞开自己的人，不是因为他们是坏人，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点赞。
我当年之所以被妈妈洗脑去跟爸爸道歉，其实只是因为妈妈给了我一些我最想要的东西，对我的肯定和承认，这些肯定和承认，让我愿意抛下一些面子跟爸爸道歉，虽然她用的是一种巧妙的控制，但我愿意被控制也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些我想要的，被肯定。
当一个人得不到肯定的时候，这个人就要到外面去争，去抢，去要，这种饥饿，会让他们不会理会，对方到底是孩子，还是大人。
比如我之所以对孩子怒吼，是因为我内心里对孩子有一个期待，希望他可以比我小时候更机灵，更聪明，更成熟；如果他没有做到这一点，就会触及到我内心的伤痛——我在小时也是好傻的。因为傻乎乎的发育不成熟，经常因此受累，这个伤没有好，我就会跟孩子要补偿，让他帮我疗伤。
想到这里，我释然了。我已经尽力了，就像我的父亲当年也尽力了一样。
我唯一不能重复的，不是要不要变成父亲那样的人，而是这种无尽的自我指责。
三 . 很难道歉的男女
在咨询中，我经常会问夫妻们一句话：如果吵架了，你们谁先道歉？
如果是道歉，是因为什么原因？你真觉得错了吗？
先道歉的也好，后道歉也好，往往后面的动机是不一样的。
我们在情感中有两种恐惧，一种是害怕被抛弃，一种是害怕被伤害。
因为害怕被抛弃，如果要是先违心的道歉的话，是因为他（她）很害怕自己如果不先承认错误，这个关系就会消失，然后她就如置身于荒漠之中，那就是世界末日，所以，她不会在乎什么脸面，干脆先跪下来。
或者他（她）会选择不道歉，为了防止对方抛弃自己，自己先抛弃对方，提前防御性地撤出战斗，这样他（她）似乎就可以有了一种掌控感了。
如果是因为害怕被伤害，他（她）会选择先道歉：比如很多男人出轨了，会先自抽耳光，下跪求饶，耐心配合，诚恳道歉，这些其实都是“先下手为强”——在你骂我之前，我先骂我自己；防止你进一步和我有冲突，防止你会伤害我的自尊，伤害我的利益。
或者他（她）会选择不道歉，为了防止对方伤害我，我先做一个闷葫芦，封闭掉我的感觉，随便你骂，随便你打，我就变成一块石头，看你把我能怎样。
很多男人还会想：我一个大男人，跟女人道歉，我是软骨头吗？
很多女人还会想：一个大男人，连道歉都不会，他要么是不爱我，要么就是没有担当。
于是鄙视之心顿起。
如我上面分析：我们都给道歉这个框里装满了各种鸡蛋：比如责任、比如是否爱我、比如自尊、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女人是否被尊重，还包括我是不是好爸爸，好妈妈……
说来说去，我们一旦道歉，其实就像是一个动物把自己的肚皮袒露在别的动物面前。如果你是草食动物，那么这就是危险；但如果你是肉食的动物，这么做说明你很强大。
我们内心的强大，其实都是和父母点赞有关的。我们越是点赞少，我们就越难熬过这些丢脸的时刻，我们就越倾向于跟别人要道歉，而不是把自己交出去。
四 .什么才是打开道歉的正确姿势？
很多人在长大以后，会做一件事：回头告诉父母，他们在自己的童年是如何伤害过他的。
通常，答案有三种：
· 父母暴怒：我们做错什么了？都是为你好啊！你太不孝顺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凭什么指责老子？少学些心理学，都是咨询师撺掇你的，他是谁，我找他算账！
· 父母诉苦：爹妈当年也是没办法啊，（哭）那时候多苦啊！（以下省略去十万字）
· 父母讨好：爸妈真是错了啊，对不起啊闺女啊，都是我们不好啊！你就原谅你爹妈吧，当年你爹妈不知道这些心理学知识啊！不，我不是好父母啊，你不用原谅我，你今天婚姻出问题，都是我的原因啊！（捶胸顿足——出大事了，孩子不得不安抚父母。）
有人告诉我：
我以为学了心理学，然后找到童年伤害，然后找爹妈算账，我的创伤就会好了，然并卵啊，就算是他们是第三种道歉，我也觉得索然无味啊，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没有时光机，我的伤害就是发生了啊。我该难受的时候还是很难受。
这些模式和我们在情感关系的模式也是一样的。
很多男人出轨了是这样跟女人道歉的：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我给你跪下啦，我抽我耳光了，把存折拿去，房本写你的名字，写忏悔书，道歉信，什么都可以，还不行吗？我们能翻篇吗？
很多女人在男人这么说以后也开始怀疑自己：
我真的作吗？是不是我太过分了？我为什么不能翻篇呢？为什么他道歉了，可是我更难受了，总觉得他在敷衍呢？
其实道歉的确分两种：一种是真的道歉，一种是假的道歉。
真的道歉，是一种开放的姿态，把双臂张开；
假的道歉，是一种防御的姿态，把双臂闭合。
无论你表面上说的如天花乱坠，但日久见人心，你有没有真诚，我们的内心都能感受到。
事实上，真诚的道歉是非常难的，我们经常接到的，都是假道歉。
假道歉背后的语言是：你行了吧，我都这样了，你快原谅我，让篇赶紧翻过去，我太难受了。
为什么难受？
因为我觉得在道歉的位置上，我是个很差劲的人，很糟糕的人，很不是人。
如果一个人小时候，经常发现自己在“下位”上受伤，在做弱者的时候，受到毫无保护的伤害，那么他就会一直逃避处于弱势。
如果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中，经常在“下位”上获得滋养，他就不会认为，身处于此时是一个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他（她）会比较清爽干脆的承认自己的问题。
他们是可以从袒露脆弱中受益的，而且道歉不是他们控制对方的手段和工具，他们是可以接受自己是有问题的。
那些不能道歉的人，往往是过于想要负全责的人，他们会认为，如果道歉，就意味着，自己在这件事上自己是完败的，这就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不公平的。这种边界不清，就会让他们难以承担道歉之重。
但道歉最重要的，不是分清对错，重要的是理解和共情。
我听过最有力量的道歉是这样的：
孩子，我真的很遗憾，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希望可以对你更好一些，想到这些我非常后悔，我很心疼你，这些年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就像是白皇后对红皇后最后说的那些道歉——没有共情，道歉就是公关。没有理解对方受过的伤害，道歉就是敷衍。
道歉重要的，就是告诉对方，我懂你了。
但不会强求对方的原谅。
任何以原谅为目的的道歉，其实还是一种防御，真正的道歉不是出于自责，不是出于内疚，不是出于因为自我的完美主义地压迫，而向你道歉，其实那不是向你道歉，而是他向自己道歉，他还是想要榨取你，想让你给他那种给不了自己的原谅。
真正的道歉是：我接纳我的不完美，同时我也理解你的受伤。我很遗憾所有不能改变的伤害，我愿意和你一起在这痛苦的黑暗中，手拉手度过这段受伤的岁月。
今天因为篇幅，我只是说了道歉一方，但关于如何原谅，我没有说，以后有机会我会专门谈谈：如何真正地原谅一个人。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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