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好了伤，你就能重新做人了

养好了伤，你就能重新做人了

翠脆生生

母亲忽然吐血，送急诊之后怀疑消化道出血。没有床位，只好栖身急诊室的重症监护区。一大间屋子，除了医生的工作台，全部都是病床，每一分钟都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允许一位家属陪同，我们坐在外面等着，骄阳似火，内心的焦灼更胜一筹。

人到中年，孩子嗷嗷待哺没人带，老人隔三岔五生病，生活忙乱而匆忙。渐渐的，失去了少年时圆润的心境，一朵花开再不能给我惊喜，一朵云来亦不为所动。自己都感慨，怎么成了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人！生而为人，有些伤是有形的：磕着碰着，被渣男抛弃了，初恋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出门就踩到香蕉皮，回家发现车胎上有个钉子等等，有些伤是无形的：被柴米油盐里的琐碎几乎压到内心滴出血来，除了面对，无路可退。伤，只能让它在心里默默的结痂、脱落。

想起早些年和涓涓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依稀记得是个香港的鬼片。一个美貌的女孩子十几岁就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而后被色迷迷的老爷强暴了，原本她是倾心于家中的一位仆人的。不料，仆人为了得到老爷赏识，又帮忙把她灌醉了，再一次被老爷欺负。她伤心欲绝，一怒之下撞墙而死。过奈何桥时，孟婆劝她喝下孟婆汤，也好将那前尘往事皆忘却，重新投胎做人。她呜呜咽咽的哭着，决绝的说：“我不想喝，我要生生世世都记得那负心人……”

孟婆说：“姑娘，伤养好了，忘了，你才能重新做人啊。”

……

看到这一段时，我仅仅是有些忧伤，涓涓却哭得眼睛红肿，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养好伤就能重新做人了，我忘不了，也放不下，又怎么能重新做人？”

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涓涓告诉了我关于她的事情，并且一再嘱咐有一天写到小说里。

第一次见到老师时，他刚下手术，绿色的手术服、口罩捂着脸，一双眼睛里有专注和性感溢出来。也许，工作时的男人是最帅的吧。涓涓鬼使神差的就多看了他几眼，心念一动，由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她动了心，他却似乎无动于衷，查房、开会、上手术、上门诊等等，偶尔，他的目光会落在她的身上，波光粼粼的泛起，很快，又消逝。

下意识的，涓涓很想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她想起前男友还借了自己五千块钱，于是，问他要钱。没想到，很快就发现，自己在QQ和微博上都被他拉黑了，连电话号码都被他设置到了黑名单，打都打不进去。

当初和前男友因为异地恋敌不过时间和距离而分手，涓涓一直认为两人仍然能做朋友。没想到，自己落了个如此下场。

有一次科室一起吃饭，老师喝醉了，她主动去扶他。他忽然柔声说：“你这个小姑娘呀。”

周遭一片寂静，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她愣在那里，一颗心已经彻底沉沦。

他穿着制服时的样子、他手术时的专注、他讲解病例时的侃侃而谈……涓涓莫名想去他家附近看看，只一眼就好。

走到巷子口时，人声鼎沸，一个女人正在撕打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边打边骂着：“你这个贱人，敢勾引我老公，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孩子的裙角已经被撕破，周围一片叫好声。

“别人的老公再好，也是别人的，不要脸。”

“已婚男人嘛，就是耍耍暧昧而已，怎么会离婚娶她？瞧把人家小姑娘给害的！”

“……”

涓涓浑身沸腾的血液几近冰冷，她躲到旁边一家麻辣香锅店里。正在发愣间，听到身后的对话：

“哟，你这回带了这么多学生啊，有个女学生长得还挺漂亮的。”

“你这人，长相和能力不成正比的。”

“我当然得关心一下啦，万一有人勾搭你，怎么办？嘿嘿！”

“哈哈，就算有，又怎么能比上你呢。”

这段对话让涓涓浑身发颤，一回头，果然，是老师一家在吃麻辣香锅。

慌忙逃了出来，在冷冷的夜风里，涓涓流着泪跳进一辆出租车里。

数年后，涓涓嫁作他人妇。好强的她辞职之后专门写剧本，钱是没少挣，颈椎病牵引的她动一下就疼，眼睛干涩、模糊，胃窦炎、鼻炎等等，最近这一年，她老老实实的减少工作量，经常出入医院。涓涓说：“一个人时，向往有个小家的生活；等有了丈夫和孩子，又觉得琐碎的生活会毁了自己；以为有了钱会快乐，拼命挣钱，等真的有了钱，也没有那么开心。自己都迷茫，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我也迷茫，在都市里奔波，不敢停歇。匆匆的向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鸡汤里说，要做个有趣的女子，要做个不攀附、不将就，刚刚好的女子，可是，生活是锅碗瓢盆，又怎能让一切刚刚好。在现实面前，常常感到无助和虚弱，有一段话是这样的：弟子问老师：“您能谈谈人类的奇怪之处吗？”

老师答：“他们急于成长，然后又哀叹失去的童年。他们用健康换取金钱，不久后又想用金钱换取健康。他们对未来焦虑不已，却又无视现在的幸福。因此，他们既不活在当下，也不活在未来，他们活着仿佛从来不会死亡；临死前，又仿佛从未活过。”

处理了邮件，看完了稿子，校对了几篇文章，回头一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也没心情收拾。即将出版的书稿需要一遍又一遍校对，总担心不够细致而出现重大错误，总想着等平心静气时把小说再改一遍，说不定会更好，总怕家里的水电气用完了，忽然断电、停水；总怕再不努力，就彻底落下了……某人说：“你这是焦虑症，自己累，别人也会很累。”好像总有一些琐事没有处理完毕，总有一些进度令人堪忧，心烦意乱的出门准备吃完饭到医院去。

小店冷清的，我进了门，淡淡的说：“给我来个煲仔饭。”

小伙子立刻站起身来，热情的说：“红烧肉的没有了，这样，我给你切点肘子、配上酸菜粉条，肯定好吃。”他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个字节、每一个音调都充满着跳跃感，不像我，懒洋洋的，勉强能把字吐出来就行了。

我被他的热情感染，笑了，说：“好，麻烦你了。”

一小会的功夫，他做好了给我端过来，小声说：“我闻着可香了，你尝尝。”

原本，虚空的胃似乎也受到了我情绪的影响，不温不火的，不饿也不饱。此时此刻，竟然感到饥肠辘辘，我呵呵一笑，说：“嗯，我也觉得不错，谢谢你。”

米粒晶莹、酸菜爽口，一口一口吃下去，满血复活似的。小伙子在哼唱着一首老歌，店里闷热，没装空调，电风扇呜啦呜啦的吹动着。

不知为什么，闷热的天气里，清风徐来般的，我居然也想跟着他的节奏哼唱。一切都不算太糟，我还能吃、能喝、能动，能用眼睛去看蓝天白云，能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能在这鸡零狗碎的世间坚守，谁都不容易。有时，披荆斩棘的路上，受了伤，满身疲倦的不想继续走下去；有时，明明是阳光普照，瞬间却下起了雨，无端端的摔了一跤，感到委屈，这有什么呢，沉溺于伤痛中不能自拔，作茧自缚的是自己！饿了的时候，就让可口的食物温暖冰冷的胃，困了就倒在床上先睡一觉补充体力，没什么大不了的，养好了伤才能重新做人。

感到生活是一团迷雾时，我会去公园走走：那里经常有京剧票友在切磋，或铿锵有力或婉转流畅的曲调穿透树荫，直上云霄；老中青混杂的人群里，大家一起跳舞，随意扭动着，大汗淋漓却满脸笑容；有小孩子跟着老师在打拳，霍霍哈嘿，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时光仿佛缓缓流动，绿茵深处，清澈的阳光静静挥洒，莫名的，心海清凉一片。恍然顿悟，原来，在日复一日的繁杂生活中受的伤无色无味，无影无踪，却足以堵塞心灵的出口，令人气血凝滞。

在医院陪床，母亲因为出血，不能吃喝，甚至连床也不能下。她脸色泛黄的躺在病床上，几乎不间断的在输液；旁边的床上是一位老爷爷，腰部受伤，一动都不能动；再往前看，一个小伙子被车撞了，腿上的纱布一直往外渗着血水，疼的闷哼着……

我走在车水马龙的人群中，片刻恍惚，骤然想起数年前和涓涓看电视的情形，想起电视剧里的孟婆渺若轻烟的声音：“姑娘，伤养好了，忘了，你才能重新做人啊。”

嘿，对啊，静下来、慢一点，让在柴米油盐里沾满灰尘的心独自舔舔伤口，把阴霾放走，才有缝隙让阳光照射进来。

作者简介

翠脆生生：报纸专栏作者，现居银川。

出版《两个人的江湖》《我们忘了，爱在婚前》《非你不嫁》等书，其他文字散见报纸及杂志！

爱吃爱喝爱臭美，好吃懒做想发财。

个人微信公众号：翠脆生生，ID（ilovecui2015）欢迎关注！新浪微博@翠脆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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