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死后,他却……
张瑜
邻居家的张大伯,他有一个老伴,去年生病走了。这一去,张大伯却异常活络起来了。天天骑着电瓶车出去。
人们都在背后议论他:这老头儿死了老婆咋和没死一样呢?他天天出去怕是去会以前的老情人去咧。哎,老婆一死就自由咧,到处蹦哒。
那一天,我却在墓地看到了他。我问他:“你怎么,天天骑着车往墓地来,来了也不下来和老伴儿聊聊天呢?”
他在电瓶车上坐着,脚艰难地支撑着地面,然后无耐地摇摇头:“我这腿啊,不行罗,你看前面就那么点的山路我也爬不上去了。”然后我帮他把电瓶车放稳,扶着他走了一段。到了墓前,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他一边摸着石碑上的相片儿,一边说:“今天,我终于走到你面前了,能这么近和你说说话真好。”我正打算走,他却在那里低声说着:“说不定明年开春,我就来陪你了。”一听奇了怪,他怎么知道自己也要去了,莫非?
然后,他点上一根烟,讲起了那段往事:
我认识她的那一年,她二十岁,我二十七岁。我们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见她的那一天,她梳着两条高高的马尾辫,然后朝我傻傻地笑着.一看到她,我就喜欢上了。后来,我就经常去帮他们家干活。刚开始的时候,她都故意躲着我,每次我去,她就偷偷地躲在门缝里看我。有时候我转过头去,她会红了脸。她爸妈看我这么勤快,都在心里默许了,她也开始慢慢接受我。
结婚的那一天,她穿着蔵青色的上衣,发辫上扎着红色的头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时候挨家挨户都没有电灯,煤油灯总也要省着用,借着那晚的月光她安静地坐在床角。我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而和我结婚后,她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因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好些兄弟姐妹,都好没有成家,于是她要准备全家人的伙食。每天挑水、洗衣、煮饭。天蒙蒙亮就要起床,从很远的地方担回来水,然后开始煮饭,收拾一家老小的衣物,还要随着我们下地干活,可是她从来不喊一声苦。直到我那些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她才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后来我们连续养育了两个孩子,她又开始没日没夜地操持这些孩子。记得孩子还很小,她见我一个人地里干活太辛苦,总是找到一根扁担,两头挑着两个孩子,偷偷摸摸地下到田里帮我来干活。孩子们在泥地里打滚,我们俩一起干活,然后看着孩子们笑。
那时候,在生产队干活,全家人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为了孩子们不饿肚子,我总是去山上砍毛竹,然后运到很远的地方去卖。天还没亮就要出发,那个毛竹很重,要翻过一座山才能运到指定的地方,我一个人怎么都运不上去。她总是趁着孩子们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溜出来,帮我一起运毛竹。
记得有一个晚上,天特别暗,没一会就下起了大雨,她在后边推,我在前边拉,却怎么也拉不上去。雨越下越大,运毛竹的车子越来越重,我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整个车子就往后退,她就被车轮子轧到了,血水顺着雨水汩汩流出,而一整车的毛竹也滑进了水塘。她开始哭泣,那是我见她第一次流泪。我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在我背上睡着了。
等孩子大一些,都上学了,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光靠在大队干活,一家人根本就吃不饱。所以,我们经常偷空去山上砍柴,那样可以改善一下一家人的伙食。因为砍得人多,家门口附近的山头基本都是光秃秃的了。那一次,我们俩个走了很远的路,砍了好多的柴。下到平地里,看到有人在卖油条,可是口袋里光溜溜的一分钱也没有。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头却忍不住往回看。
于是,我当下决定把柴卖了,她一听,忙摇头:“我还不饿呢,我们挑远点卖会卖贵点的。”我说:“都跑了这么远,我也饿了,卖了吧。”她听我这么一说,就答应了。当我把喷香的油条,放到她面前,她忙不迭地往我嘴里塞,我骗她说:“我呀,刚在那边吃过了,你吃吧。”她狐疑地看着我,拿着油条吃了几口:“哇,真好吃哎,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油条。”她一边吃,一边哼着小调。现在每当我看到小吃店前的油条,就想起那些一起砍柴的日子。
后来农村里的生产队解散了,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每户人家都分到了田地。每天我们早出晚归,期待着田地里会有好收成,但干农活都是看天吃饭的,总也有收成不好的年份。
记得那年大旱,种下的小麦颗粒无收,眼看着孩子要跟着我们饿肚子了。她跑了好几里地,弄到几个瘦弱的番薯。像捧着金子似的捧回家,然后做了一锅番薯汤。孩子们在饭桌上欢快地喝上了,她喝着喝着却流泪了。病中的时候,她时常提起那段时光,想着喝番薯汤,而当番薯汤煮上来,她却只能喝下两小口了。
说到这里,张大伯的眼眶湿了,竟然像一个小孩一样低声呜咽着。他擦干潮红的双眼,然后继续诉说着。这时候,山风簌簌吹来,仿佛也在聆听。
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女儿出嫁,儿子也成家了,她却病倒了。而这一病就是整整七年。去医院治疗的那一年,医生曾说过,她活不过一年。
因为是肝癌中晚期了。做了手术之后,等麻药醒来,她整晚整晚地疼,虚弱地可怕,有好几次都趴在我耳朵边说:“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看着她痛苦,我无能为力,只不在面前流眼泪,而我在医院的长廊里,也是不知红了多少次眼。
出院回来之后,她却一天比一天健朗起来。到前段时间离开我,已经活了整整七年。每次去看医生,那个主治医生都会很惊讶:“你真的比我预期的要坚强。”其实,我知道,她之所以能坚持那么久,是怕留下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的脚却不会动了,尽乎到了瘫痪的地步。我被查出膀胱癌晚期。她知道后,心一下子焉了,总一日日萎靡下去。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有稍微的好转,但也不能再很好地走动了。所以我们俩老,几乎日日在房间里做伴。
我行动不便,她有时候还能支撑着活动一段时间。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想着我爱吃什么,尽可能地帮我做什么。她顶着肝腹水的大肚子,在厨房里忙碌。所以等她走后,我时常感觉厨房里有响动,一喊她名字,却知道她真的走了。
最后几天,看她那么痛苦,真想送送她走算了。但有时候不疼,又希望她多伴些日子在我身边。直到,要走前的那天晚上,她已经耗尽了生命里的最后一些热量。我握着她的手,有一滴泪滴落在我的手上,那温热的泪水流进我的心里。顷刻间,双手散尽,手心冰凉,她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他摸着坟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儿,一脸的笑意。她来过,然后离开,却留下了了所有的暖。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
你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
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
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作者:张瑜,80后全职妈妈,凡花絮事专栏写手,一直觉得生活除了柴米油盐,还应该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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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脆生生:报纸专栏作者,现居银川。
出版《两个人的江湖》《我们忘了,爱在婚前》《非你不嫁》等书,其他文字散见报纸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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