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爱美老太太
杜会玲
我正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往脸上拍水时,母亲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前些天我给她买的休闲鞋,她说,鞋后跟这儿有点磨袜子,我把它剪了行不?我使劲大睁着没戴眼镜的眼睛瞅着她手里的鞋,不可思议又心疼地说,剪了干嘛呢?穿不成送人不就行了!
母亲又说,这个边没啥用,还把袜子磨坏了!我只好举着两只手凑过去,把眼睛凑到她手里的鞋上仔细再看,原来是鞋后跟上边沿处有一块凸出来的月牙般的布头,大概是设计师为图美观有意而为之。怪不得她说磨袜子而不说磨脚。我笑着说,剪吧剪吧!
我可是真服了这老太太,买来的衣服自己“修改修改”就算了,现在连鞋都不放过了。
前几天带着她准备去医院做雾化,午睡起来,她快快地洗了脸,擦了香香的抹脸油,梳光溜了头发,我们正要出门时,她突然提着我给她买的新外套问我,家里的熨斗在哪里?
我莫名其妙,这新展展的外套有什么可要熨的?她说,这地方的针线有点缝歪了,我拆了重新缝了,有旧印子,熨一下就好了。她一手托着衣服,一手指给我看她改过的地方。我这才发现,她把衣服袖子后面靠肩部的地方朝外挪动了有两三毫米,几乎半个袖笼都被她用手工重新缝制了一遍。
我说,天爷,你可真够仔细的,连袖笼歪直你都能看出来。她瞪我一眼,不屑地说,哎吆,我是干啥的连这都看不出来!我无语,看着她脖子上的花丝巾和头上米白色的帽子,心想,先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一个70岁的老太太了,出个门比她女儿还麻烦!到底是谁不对劲?
不过,她见我凑近了才看清楚衣服改动的地方,又见我包包提在手里明显不准备给她找熨斗而是准备随时开门,就又用商量的口气说,印子也不明显昂?那就算了不熨了,走吧!
她身上穿着一件深绿色大方格的薄呢子马甲,咖色的里衬,秀气的圆领,暗口袋。马甲样式简洁大方,毛呢面料平平展展,最为关键的是,裁剪得非常合身,肥瘦长短,只能用量身定做来评价。匀称笔直的针脚,一般人根本看不出这竟是母亲一针一线用手工缝制的。
她说,她穿着这件绿格子马甲在我舅舅家浪(做客)时,我那比她年轻了十几岁的小舅妈几次把这马甲套在自己的身上,双手往一起拽着两边的衣扣说,真想穿上不给你了,可惜就是扣子扣不上啊!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我看着她身上的这件绿格子毛呢马甲,脑海里却浮现出十几年前我的一条旧裙子来,她是什么时候把它给变成马甲的?
我歪着头看着她揶揄道,你现在有多少件马甲了?数过没?她看着电视笑,得意地说,没数过,反正柜子里好多件呢!
她的确有好多件马甲,一年四季,每个季节她都有薄厚大小不同的马甲。这些可以内穿也可以当衣服穿在外面的马甲,有的是她逛街时在布摊子上买的人家卖剩的布头,挑挑捡捡,讨价还价,人家十块八块处理给她,她拿回来左右比划端详两下,然后用最经济的算法裁剪出一到两个马甲样子,再找点旧衣服的里子作里衬。
一下午的功夫,她就能用手工缝制出一件漂亮的带里衬的马甲来。她曾做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玫红色的缎面马甲,一件自己穿,一件送给跟她高矮胖瘦差不多的二舅妈。她衣柜里更多的马甲则是用我不穿了的旧裙子改的,多为毛料和呢子的。母亲喜欢穿马甲,觉得既经济实惠,又舒适保暖。
母亲瘦且高,衣服不好买。但凡买来的衣服,稍有不合适的,她一律自己动手修改。她总能用她当过裁缝的眼光看出这儿那儿不合适的地方来。而所有不合适的地方,无非是袖子有点短了,腰身有点肥了,哪个地方的针线缝得不直溜了等等,就连我给她新买来的开襟毛衣,她都能把腰身用针线收收放放得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在我看来,新衣服上这些所谓的“毛病”,其实根本就不算毛病,统统都是因为母亲太挑剔,太追求完美硬找出来的。就如同她老骂我没完没了的擦地,不是因为地不干净,而是我心理有毛病!她骂我时我从不吭声,但也不理她,继续在她看不惯的眼皮底下乐此不疲地“辛苦”着,但她“无事生非”地折腾她那些新衣服时,我却不敢说她一句,我怕她一不高兴干脆不穿我给她买的新衣服了。
前半辈子日子穷苦,她没日没夜的当裁缝,给一大家子人做衣服,也给村里人做。后半辈子商场里到处都是好看的衣服,再也没有人请她做衣服了,她只好改为修改衣服,没完没了地给自己改,也偶尔给别人改。看着新买来的衣服她总能挑出她看不顺眼的地方,戴着老花镜又拆又剪,没有缝纫机,她就自己用手缝。
由她去吧,只要她高兴。
带母亲去商场买衣服和鞋,她总是嘴里嚷嚷着不用不用,有穿的呢。我说,去转转吧,就当瞎逛。于是她就兴高采烈地跟着我去商场了。到了商场,我指给她看这件外套那件衬衣,我说,好看吧!她说好!我说试试吧?她马上将手里的小包包递给我,然后在营业员热情地微笑中开始试衣服,觉得不满意就脱下,自己在一排排的衣服里扒拉来扒拉去地主动挑选。
我不得不佩服母亲的眼光,她对衣服的款式和颜色有自己独特的审美标准。她自己挑选的衣服,总是既适合她的年龄,又大方新颖。她也不拒绝我为她挑选的那些休闲时尚的服装。
她在商场的大镜子前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左试一件右试一件,我看着她左顾右盼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这世上,只要是女人,大概没有不喜欢漂亮衣服的,三岁的小女孩知道臭美,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照样爱美。这女人啊,就是要美,无论多老。
每次逛商场,我总希望母亲多买几件衣服,恨不得春夏秋冬的衣服都买上,她总要问,这件多少钱那件多少钱。我哄她,不贵不贵,都是打折的,一共才几百块钱,还不够我一双鞋的钱呢!于是,她欣然同意,我乐颠颠地去交钱。
当我和母亲提着大袋小袋的新衣服往家里走时,母亲总是步履轻快,神色喜悦,话也多起来,说得尽是高兴事。她会指着路边围墙上茂盛的爬山虎对我惊喜地喊,看,多绿!她走路时的步子常常迈得很大,以至于我不得不紧跟着她。我们一路走一路聊着笑着,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常常涌起无限的安宁和愉悦,这是我日常生活中的另一种幸福,紧握在手里的那份平淡踏实,让我的心充满了平静与祥和。
母亲穿着新衣服去小区里和一帮老头老太太玩“升级”(纸牌),有老太太会摸着她的衣服夸她穿得好看,她很享受别人的这种夸奖和羡慕,每当这时候,她就很自豪地说,女儿给买的!别人又问她是否没下过苦(干农活),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腰板依然还如此直挺,尤其那两条长腿,怎么一点弯也没有?
这时候,母亲会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用讽刺般的语气回答,是的,我没下过苦!农业社里时,把人跟驴并套在一起犁地的事你们经历过没?一帮老太太都笑了,那个年代过来的农村人,没有人不知道那时候的苦,当然还有穷,几乎人人都能倒出一箩筐她曾经受过的苦来,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听。曾经的“苦”,如今成了她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她们嘴里述说的越“苦”,脸上的表情却越云淡风轻,有时候甚至大笑不止。
周末的时候,我和母亲默默地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她的咽喉炎又犯了,医生叮嘱她尽量少说话。她穿着那双我给她新买的,被她“修改”过的紫色的休闲鞋,灰色细纹格子的裤子棱角笔挺,酒红色薄外套和灰绿色丝巾很搭。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她满头的银发上,她安静地望着公园里那些明显已经衰败了的美人蕉,那些还没有凋零的花瓣依然烈艳如火,柔美如绸,仿佛不知道夏天已经远去,冬天即将来临,这些爱美的花儿啊!
母亲终于没忍住,沙哑着嗓子对我说,看,这些花儿开得多好,红得像火一样。
是啊,这的确是些美丽的花儿,尽管它已经接近枯萎的姿态。
作者简介
杜会玲,女,汉族,70后,宁夏海内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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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脆生生:报纸专栏作者,现居银川。
出版《两个人的江湖》《我们忘了,爱在婚前》《非你不嫁》等书,其他文字散见报纸及杂志!
爱吃爱喝爱臭美,好吃懒做想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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