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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轶男:一地鸡毛的生活与真正的生命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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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轶男

李轶男:一地鸡毛的生活与真正的生命之伤

长达10年,我住在城市东边一个相当市民化的社区里,我的家是老社区里一栋较新的公寓楼。在日新月异的城市扩容发展中,这个曾因公共设施配套完备而名噪一时的社区,一天天露出它市井灰败的样貌。

不过,这里仍是迷人的,每天中午,放学的孩子们在窗外高声地吟诵着诗歌;走上不足两百米,有一个鲜蔬齐全的露天市场,我每天都到市场上买水果,卖水果的男子和他俊俏的老婆叫我妹子,他们见到我就大声喊:妹子,买把香蕉吧!

住了10年,我,以及我们这栋独栋公寓楼上的年轻人,与外面的社区生活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们是这城市中游离的灵魂,是生活的旁观者。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属性,我们才彼此不厌倦,永远保持着探究的热情,甚至对彼此的生活产生美好的幻想。

我家楼下开店的女人中,最美的一位是那家小理发馆的老板娘。她50来岁,五官端庄华贵,永远梳一个发髻,挽着发髻的是那种闪耀得有点儿媚俗的发箍。神奇的是,这种在轻工市场随处可见的塑料发箍,在她那里也不显得粗粝俗气了。后来我发现,美丽的一个功能,就是让平庸的一切都在她身上发光。

在我所见到的人中,她是特别厉害的一位,从不饶人。在我拿着一盒焗油膏,让她为染发的下午,她总会操着凌厉的陕普给我说些“楼下”的事。

“你说那个老绝户,就是楼下看门那人,那天我刚接孩子回来,就看见他在揣我家车哪!被我撵上去大骂了一顿。中午时我家包饺子,人家还舔脸过来说,呦,包饺子也不叫上我!我说你算干啥的,滚一边儿去!我告诉你,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中年时抛妻弃女,等女儿长大了,当上了大夫又后悔了,去找人家,要把他这破房子送给人家,被人家给当场撅了回来。后老伴看他这样不安心过日子,到农村农家乐给人做饭去了,不回来了。我看他可怜做点儿好的就给他送点儿,我买了新车他却骂起我们来。你看这人就是自找的……”

“我给你说啊,你们11楼的小三被人逮到了。你知道是怎么逮到的?那天男人半夜来的,遇到抢车的了,抢车的给男人捅了几刀,最后这事一闹起来,小三也暴露了。小三一点儿都不好看,农村的,到我这里来过,说不想上班就想给这男的生个孩子,唉……”

“昨天啊,这街上收垃圾费的来剪发,被我揪着耳朵赶出去了。为啥呢,他在我这免费剪了7年头发,前两天过来找我算账,说是我造谣他跟我家洗头小工好了。我说你这大男人怎么这么是非,这还用我造谣吗,当着你的面儿我都敢说。再来剪头,花钱我也不伺候。”

“那个保健品的店你去过没?那天见我去人家就说,大姐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我说你们不用说这些好听的,我是啥样我知道……”

通常她说这些时,我就微笑。久而久之,我发现她很袒护我。

一次我去染发,她在为客人剪发,我只好等着。这时进来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个老人,急迫地问:还得多久?她漂了一眼那女人,指了指我:她还等着哪!女人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又催促道:快点儿吧,给我哥剪个头,我们还得赶车哪!见她不吭声,女人把目光落向了我,问:你看,我们有急事……我连忙点头,答应让他们先做。这时,她给客人剃好了胡子,把围在客人身上的罩衣呼啦啦一抖,招呼我说:你,上来。

女客人不干了,争辩说:她都同意让我们先了。她冷笑道:她同意算什么,我还没同意哪。还没有个先来后到嘛,你怎么知道她就没事儿,人家是不想跟你计较。这是我的店,这种歪风邪气就不行。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很凶,我此时尴尬极了。总算,女客人骂不过她,带着老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坐在她那张老式可升降的理发椅上,再听她唠叨,红着脸鸡捣米式的点头称是。

李轶男:一地鸡毛的生活与真正的生命之伤

从那天起,她让我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如所有泼辣的漂亮女子,她有一位憨厚纳言的十三孝老公。有时会见到他老公披着一身尘土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捆冬葱或者一袋红薯,给男客说是特意去农村赶集买的,然后男客就跟她老公一起赞那一捆葱,说是比市场上卖的品种好。她撇撇嘴:人家市场上的多干净,这脏兮兮的快躲远。她老公小声地回敬:你懂啥,这味道才好哪。说完,就带着他的葱上楼去了。

我笑着说:其实你俩的日子过得蛮好,有你这样的老婆,也是他的幸福。也许是夸到她的心坎上,她会突然露出不常有的娇羞,我们啊,还行吧!

这时,那张从不让人、永远高八度的嘴,也稍有片刻的休息了。

她的生活哲学,就是直接、干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常想,她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存事,倒比我们都快意人生,虽然有时候,她的犀利和对世界的埋怨,马上就会暴露出她在一地鸡毛中生活的境遇。

有一次她在店里与一位女客谈到学校教育。她冷哼着说:现在的老师,不送点儿钱是不行的。像我们这个,去年去吃了老师介绍的小饭桌,今年我嫌他吃不饱,就退了小饭桌,每天接回家吃了。结果老师让所有孩子不理我们娃。气得我一个电话打过去,连损带捧的跟老师过了一下招,老师也知道我的厉害了,再她也不敢了。

与她聊天的是位温厚年轻的母亲,她缓声说:我们这学校好像还行,老师从不苛责学生的。她问是啥学校,女客报出校名,原来是全市著名的国际小学。她突然冲身后的我做了个鬼脸,撇撇嘴,脸上浮上一丝不自然。

以前我只知道她有这一个儿子,是40岁之后才得的子,所以很是在意。但通过她几次对婆婆不依不饶地“国骂”,我才隐约地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她的大儿子已经大学毕业,被分配在一家国企工作。

对婆婆的抱怨,几乎贯彻在她每一次的话题里,就像新闻头条下面被订阅了好几年的独家广告栏,一成不变。串联起的故事大约是,在她最美丽的年华里,大约也是一个在婆婆看来,抢走了人家儿子的“狐狸精”。婆媳矛盾很深,再加上双职工的紧张生活,让她不得不把刚出生的大儿子留在婆家抚养。这一养就是20年,当她发现在婆家人的挑拨、怂恿下,亲生儿子跟自己不亲时,母子间的鸿沟已然形成。无奈,在43岁时,她顶着保不住命的风险生下小儿子,这时她立下一个誓言,终生不让小儿子见奶奶。

所以,小儿子成了她的床前明月光,而大儿子成了她胸口的朱砂痣。

“我那婆婆,她的命就是自找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与她绝交了。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给我捎话说要见小的,我给捎话的人撅了一顿,我说没门,她这辈子把人给害下了,我还能让她见小的,你说是不是?”

我微笑,沉默,不知该如何答她。我也知道婆婆的话题不会停留太久,一提婆婆,她就自然会拐到她家老大。

“我们家老大呀,也是处不下的小狼哪,大二时给我发短信,说妈妈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弟弟?我给他打电话,我说你长大了,不可能像吃奶的孩子那样爱你。”

“有时我想给他打个电话,还没说两句他就说是长途,电话费挺贵的,留到回家说。也不知道是不爱跟我这个妈说话哪,还是真嫌贵。都是让奶奶给教坏了,等他结婚了懂事了我要好好给他讲讲这些事哪,现在不行,现在他还小,没法理解。”

“你猜我们家老二说什么?他说妈你别总盼着我哥回来了,回来就是要钱。亲人就是要每天见面的人,他怎么知道这话的,好玩不?其实啊,他哥对他也挺好,小时候经常买漫画书给他哪!”

说着说着,她的态度就转变了,柔软了,脸上会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满足感。不觉,我就对她的大儿子多了一份关心。第二次我再去,便有意问起:最近大儿子有回来吗?没想到她边帮我熨烫刘海儿,脸上的怒气又来了:回来干什么,他就别回来。

“怎么哪?”

“过年时我给人家买一套新内衣,让人捎给他。人家可说,妈我有内衣穿,你花这钱干嘛!我说你衣裳再多是你自己的,这是我当妈的一点儿心意。我给人家买内衣,人家还不领情哪!”

“哪有你这样挑孩子礼儿的哪?”我笑着说。

“你不知道,到底不是自己带大的,总是隔着一层。”

“有女朋友了吗?”

“有了,在学校时就有了,现在跟他一个单位,都快结婚了。”

“那要先给你道喜啊!”

“嗯,房子都给他准备好了,就在旁边的小区里,我跟他爸把公积金都用上了。车如果想买咱也给置备。我大儿子从小没享受过母爱,我盼着他早点儿结婚啊,也享受下家庭生活的温暖。”

这时,我俩都看着镜子,她对着镜子比我的刘海儿,我望着她,都动情地笑了。我心想,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啊!

从那次做头发出来,我好久没再去她那里,再去已经是来年三月,她跟往常一样,正在给男客刮脸。看见我,她扬起刮脸刀,朝椅子上一指,示意我等会儿。等我终于落座在那张理发椅上,她仍然快人快语地,给我讲她的电动车是如何被偷的,她又从藏匿脏物的邻居家发现了,可她去寻找时,电动车正好被一辆卡车拉走,她气不过,去报了案,可办案民警想吃了原告吃被告,非让她提供当时买电动车的发票不可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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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则“头条儿”讲完,我知道广告时间到,于是把话题自然地绕到了她的两个儿子上。

“大儿子快结婚了吧?”

没想到,我这一问,第一次,高八度的她声音变小了,脸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都结过了,我没去。”

“为啥?”

“人家也没请我。再说,有啥可参加的,要参加你还不是得搭上大房子,还得搭辆奔驰。不请更好,我这里都省了。”

“可是……”

我想说,可是你早就准备好了,但终于没敢说出口。

她大约明白我想说的,谄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的手突然抖了起来,这个泼辣、痛快、嘴上不饶人的女人,她此刻的表情,足使我终生难忘。

那是一个倔强的要全力咽下对生活的无奈和失望,并依然得如常生活的女人的表情。一瞬间,我原谅了她嘴巴的凌厉和闲碎,理解了她痛快却有失体面的表达,人人都得给自己留一个出口,她的出口就是不停地说,通过说话吞咽下生活的暗刺。

有时候,我们真的不了解他人,我们只知道自己的苦,自己的伤,不了解他人内心世界的挣扎、苦痛、遗憾、坚持;不了解他人的生命之伤,和他们必须努力去生活、拼命去爱所以并仅能呈现给世界的,姿态。

那天是我第一次劝慰她,我说:等带上孙子,关系自然就好了。

她说:不,我永远不给他看孩子,他们的娃,他们得自己看。

我明白她想说的道理,不知道她的儿子能不能明白,可我想天下的爱大同小异,我们最终都会了解,每个人都是依靠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去爱别人,即便是看起来不那么温暖的爱,那也是经过沉淀的,她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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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轶男:一地鸡毛的生活与真正的生命之伤

李轶男,诗人,陕西作家协会会员。曾供职于国内著名婚恋情感类杂志,担任编辑、首席记者、主编等职务,长期从事婚姻、情感类专题研究,著有《花点儿心思谈恋爱》《完美恋爱重点书》《完美婚姻重点书》《懂爱的女人幸福一生》《优雅地去战胜》等著作,新浪、网易、世纪佳缘等网站驻站作家,其作品常见于《中国青年报》《读者》《青年文摘》《爱人》《意林》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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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0月7日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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