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时候,她已经在北京这个城市混得不错了。16岁从浙江独自进京,没学历,没背景,没人脉,只有随身携带的几万块钱和两大包衣服。
家里人世代从商,并不觉得她对读书这件事兴趣寥寥是什么重罪。只是爹妈送行的时候跟她说得很清楚:“你心大,又有弟弟,所以家里有点钱也耐不住你这么折腾。这些钱就当是你的嫁妆。现在给了你,以后就没了。”
她心里是有闯劲了,认为既然要闯,就不要窝在家乡这个小地方。而她的见识中,大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国内北上广,国外纽约和伦敦。甚至连温哥华、旧金山,乃至悉尼、墨尔本、东京都不知道。
到北京的第一站,她就去了动物园。真正的动物园,而不是批发市场,看了熊猫和大象,觉得北京真的没来亏,值了。
然后她就开始摆摊,出没于各个地铁站地下通道和出口处。两个动作很快让她侠名满天下。遇到地铁站附近出没的乞丐必给钱,给钱多少取决于当天生意好赖,起步价五元,有时也飘出一张百元大钞。遇到城管执法必抗争,曾举着高跟鞋,光着一只脚把一个壮硕的城管追得到处乱窜。
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有了几个铺位,雇了十几个店员。店员必是外地来京北漂的,而且她招人有些《唐伯虎点秋香》里太师府用人的味道,谁落魄、谁惨,谁被录用的可能性就极大。
安稳下来的她想出一本书,想说说来北京后经历过的那些事,那些不靠谱的人,各种看不惯的脸。这种书是没人愿意接的,吃不到羊肉反而会惹一身骚。
而我刚工作,被指派过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且根本不可能有成绩的工作。
她跟我说:“你吃什么?咱们边吃边聊。”
我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然后她强拉硬拽地非要请我吃饭,似乎不吃就是踩了她的面子。不得已只能跟她去了社附近的一家重庆宽灶火锅店。
坐下,点菜,她要了最辣的锅底。根本没问我吃不吃辣。后来熟了,才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吃火锅就是吃个爽,不辣那还叫火锅吗?
看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发愁,等锅开的时候,她问我:“你来北京多久了?混得还行吧?”
于是我们角色互换,她听我讲了两个多小时的故事,发了两个多小时牢骚。然后拍桌子,用跟她娇小身材,青葱年龄不符的语气说:“就这个样!”
我和她成了朋友,而且是特别好的朋友,原因就是我当天和她一人喝了一瓶牛二。
我高到迷迷糊糊,她视若等闲,大叫店家再来一瓶。
在我的手机里,她的名字变成了火锅妞。这也成了我对她的称呼,逐渐认识的一些她的身边人也开始这么喊她。她不以为忤,反而自得。
这么称呼她,对我来说是因为她每次吃饭全是火锅,可偏不见上火、起痘、口腔溃疡。不熟悉的真不会以为她是江南的美女。
她谢了我一顿起名酒,自我解读自己火锅妞的内涵,一是暖,对谁都热情;二是辣,有什么事坚决不让人。
我常有些为她担心,这样的女孩,是不大容易恋爱的。很多男人也许会被她吸引,愿意跟她玩玩,但谁能和她过那么一辈子?
火锅妞的初恋来得极快,认识我不久就开始了。莎士比亚说,年轻女人的恋爱如浇了油的干柴,一遇火苗便迅速燃烧且不可控制。
她聚了一帮朋友吃饭,带去的那个男人,黑瘦但极善花言巧语。貌似是风月场上常客。
我等以为火锅妞是要我们为她把关,吃饭后私下找机会对她点评规劝。她一拍桌子:“要是想说,回去当着他的面,有啥你们说啥。要是只跟我一个说,那就别开口。不然咱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那个男人,姑且称之P,自始至终,我都觉得P是个骗子。认识火锅妞之后,P迅速辞了工作,借口是帮火锅妞打理他们自己的事业。
大大咧咧的火锅妞放心大胆地把财权都交给了P。给他买了车,置办从头到脚一新的行头,再见时俨然已经是一个成功人士了。
P极懒,所谓打理不过是到各个摊位和有几分姿色和年少的店员调笑,或对着电脑玩游戏。而且交际颇多,每周大概有五六天都要应酬,开车潇洒而去,醉醺醺地回来,每次都是他来买单。
我绷不住警告火锅妞当心人财两失,她却笑笑,说我的就是他的。
火锅妞不挑剔,P却开始挑剔自己的财东。嫌弃火锅妞没文化,不会发嗲,不会撒娇,没有情趣。
我去火锅妞店里拿衣服的时候,亲见P呵斥火锅妞太俗,是典型的扶不起的小市民。
火锅妞拿着为P特意打包回来的砂锅,站在那里赔着笑。而P觉得有格调的人,午餐也应该来块牛排,搭配二锅头。
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P同样看不起火锅妞的亲朋。不少家乡来的亲朋到北京,都愿意找她落脚、资助。可P出现后,就常常尖酸刻薄地冷对火锅妞的家乡人,直斥为乡巴佬。
火锅妞想解释,讲讲道理,P则大怒,似被触怒了龙颜的皇帝,破口大骂:“你傻啊,凭什么让这些人花咱们家的钱,我赚钱多辛苦,你没看见吗?你是想让这些孙子白拿钱,然后把我累死?”
但,P的狐朋狗友打着借的名义三番五次地来拿钱,他反而不再提了。
P的狐朋狗友和他几乎一样奇葩,有人每月把这里当成了财务科。死皮赖脸地拿钱不说,而且醉醺醺地扯着嗓子跟P说,这点钱,靠咱们的关系,你好意思让我还?
火锅妞看不惯这种无耻,横眉立目想说话,却被P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眉眼温顺地变成了甘受委屈的小媳妇。
我恨铁不成钢,抱怨说你火锅的辣到底哪儿去了,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视满锅红油和辣椒如无物的英雌。
慢慢的,我们淡了,我觉得她在爱情里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她也觉得我恐怕实在是有些狗拿耗子的嫌疑。
只是偶尔吃饭,火锅妞还是会选火锅,但已不是辣锅。而是变成了老北京的涮肉,没有辣椒。因为,P说过,涮肉才代表老北京的文化,是高大上,不知道东来顺和阳坊到底给了他多少广告费。
我和火锅妞的决裂,是因为我对P动了手,这大概是我从小学之后,唯一一次跟人动手了。我路见P和火锅妞的一个年轻的女店员相互搂抱着进了宾馆开房,实在绷不住,给火锅妞去了电话。结果她竟然告诉我,是她让P和店员去拿货的。
拿货拿到了宾馆,这个理由我也是醉了。我忍不住去前台质问等房卡的P,他一脸不耐烦地用鼻孔看着我,我上了手,把他脸上挠出了几道血印。
晚上我想再劝劝火锅妞,这个火坑不能跳,结果电话一直占线,用微信被提示不在朋友名单内,我知道,她把我拉黑了。
没想到,爱情比人生地不熟的北京还凶险。让一个聪明、暖心、泼辣的女人变成了这副样子。
许久没火锅妞的消息,我想大概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和P继续下去了。也会为她的未来担心,不知道到底会过成一种什么样子。
再接到火锅妞电话时,我已经换了工作。她约吃饭,风风火火地要我半个小时必须赶到。
尽管对她之前拉黑我的事还有些耿耿于怀,却又不想真的让她这样一个女孩伤心。我去了,她有些瘦了,有点憔悴,叼了根烟,正站在街边跟一群人吵架。见了我,还愤愤不平地说,这些人,有老头摔倒了连扶都不扶,还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她让我和她一起把老头送到医院,花钱安顿好,打电话通知家属。所幸没有遇到讹诈人的碰瓷党。而我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儿,功成身退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家属不要感谢自己,拉着我逃也似的离开医院。我忽然觉得,那个从前的火锅妞又回来了。
我们吃的是重庆火锅,辣锅,火锅妞特意叮嘱服务员再多放一些辣椒。依旧一人是一瓶二锅头,不过这次她要的是大瓶,看我皱眉头,她拍着胸脯说,你随意,喝不完都是我的。
大概是压抑了太久,她急需找一场醉吧。
那天她真的喝多了,撸胳膊挽袖子拎着酒瓶找附近的食客喝酒,最后甚至蹲到了桌子上。
她哭,疯子一样号啕,然后骂骂咧咧地跟我讲她从小到大的故事。她跟我说:“北京涮锅吃着不舒服,一点劲都没有,尤其是那小料,芝麻酱一样含含糊糊、黏黏糊糊、温温吞吞的。不好。”
我没问她到底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那个过去的她回来了。还是那个我熟悉并喜欢的她。
之后,我们回到了从前,她好像忘却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P从她的店里消失了,但那个店员还在,只是做事更加殷勤。
这段故事我没询问过她,因为她想说的话,就会直接告诉我。
但这就足够了,就像火锅一样,暖和辣,是她的好。人不能卑微到把自己的好全毁掉,为了得到另外一样东西,不管那东西是什么,连爱情都不例外。
文|夏果果
摘自《生活必须另有所想》
人不能卑微到把自己的好全部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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